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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世纪以来,大饥荒在中国一直是一个政治敏感问题,而非单纯的历史学术问题;它不时激起激烈辩论,折射出不同群体对现实的不同态度。
近来,中国大饥荒重又成为争论的话题。一年多前,徐州师范大学数学学院教授孙经先在由中国社会科学院主管、马列所主办的学术理论刊物《马克思主义研究》2011年第6期上发表文章《关于我国20世纪60年代人口变动问题的研究》,得出结论称,“那种认为我国1958年-1961年期间出现了全国规模的非正常死亡的说法,是没有科学根据的”。所谓“数千万人非正常死亡”是“重大谣言”。
这篇长14页的论文通过引用国家统计局数据和作者的数学演算,指出,造成20世纪60年代初中国出现户籍人口大幅度非正常减少的根本原因,并非如“一些人”认为的是由数千万人非正常死亡引起,而是在1960-1964年期间,从城市到农村的人口大迁移漏报了户籍造成的。
此后,他又陆续写了《彻底揭露“数千万人非正常死亡”的重大谣言》等数篇相同主题的文章,广为传播,受到中国左派人士的热烈赞扬,并主张参评全国性的社会科学奖。
《炎黄春秋》杂志社副社长杨继绳曾长期担任新华社记者,他所著《墓碑——中国六十年代大饥荒纪实》于2009年5月由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出版。书中提出,1958年到1962年,中国非正常死亡3600万人。此书至今在中国内地仍属禁书,但经过互联网等途径广泛传播,引起强烈反响。大部分反响都很积极,当然也不乏批评之声,但据杨继绳称,“几乎没有真正下功夫研究的,大都是谩骂”;孙经先教授的文章发表后,杨继绳认为“孙经先先生提出了一篇有一定理性色彩的批评文章”,是“经过认真研究的批评”,因此“有责任回答”。
经过近半年的研究和走访,杨继绳写成《脱离实际必然走向谬误——就大饥荒年代的人口问题与孙经先商榷》。在文章中,杨继绳指出,孙经先依据的原始数据并不可靠,因此从方法论上站不住脚。
孙经先依靠的是国家统计局公布的人口数据。据杨继绳在文中介绍,这一官方数据是中国公安部三局户籍处(四处)提供的。四处当事人至今健在的还有两个人。一位是张庆五,当年户籍处处长,今年86岁,离休前是中国人民公安大学人口研究所所长。另一位是王维志,今年82岁,上世纪50年代在苏联专攻人口统计学,60年代在四处从事人口统计工作,离休前是中国社会科学院人口所研究员。
杨继绳曾就大饥荒死亡人数问题采访过他们。张庆五回答说:“我们户籍处没有统计,没有形成正规的数字,也没有上报。我个人估计2000多万吧。”王维志的计算结果为:1959年-1961年三年里,非正常死亡大约3500万人。
2012年5月11日上午,杨继绳再次采访张庆五。为什么人口数据中总人口增长数和人口自然增长数不一致?张庆五回答:“笼统地说,差额是由统计误差造成的。细说起来,原因很复杂,是多种因素造成的。不同的年代产生误差的情况和原因也不一样。大饥荒那几年的误差主要是死亡漏报造成的。1960年到1961年这个差额最大,主要原因是非正常死亡。”
当时,中国人口数由基层单位(农村是生产大队)填一个《人口及其变动情况统计表》;统计表交到县公安局户籍科汇总以后,报省公安厅户籍处;省公安厅户籍处汇总以后报公安部三局四处;四处再汇总成全国数字。在生活物资按人头定量供应的年代,死亡漏报很多。对家庭和生产队来说,一个人死了,如果上报了,一切生活物资供应就停止了;如果死亡不报,其他人还可以享用这份资源。死亡不报还有政治原因。死亡过多,对地方官员来说,难免会影响仕途。对省级和中央政府来说,死亡人数过多,有损其政治形象。
在人口统计中,有一些外人无法得知的操作技巧,如1964年在总人口中消除了800万。据王维志透露:“当年死亡不报,并不是下一年补报,而是一年一年往下拖,拖到一定的时候就一次性注销。……人口普查时会消除一些过去遗留的问题。”
孙经先称其结论是“用严格的数学方法证明的”,即某年人口非正常变化数=(当年岁末人口-上一年岁末人口)-(当年出生人口-当年死亡人口)。对此常识,杨继绳与孙经先没有分歧。但是,对于孙所宣称的,“人口非正常变化只取决于户籍迁移过程中所产生的迁移漏报、重报和虚报行为。”杨认为,这一论断完全违背了历史事实。
杨继绳指出,在毛泽东时代,人们的生活资料都要凭票证供应。从一个地方迁移到另一个地方,最为紧要的是赶紧办理“粮油关系”的转移,而“户口关系”的转移是“粮油关系”转移的前提,不办户口就没有饭吃。
孙经先在他的文章中断定当年数以千万计的人在迁移后不上户口。杨继绳就此反驳:这些人吃什么?但孙经先的文章并未回答这个问题。
杨继绳先生的这篇回应文章长达万字,且同样包含许多数据和数学公式。杨继绳说,专业的批评需要专业的回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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