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袖像的正确挂法

雨夜

文 韩福东http://hanfudong.baijia.baidu.com/article/8581   

（本文事实部分，主要依据中共中江县委会宣传部1953年8月13日向地委宣传部所做汇报。笔者查于四川省中江县档案馆。）

    各个机构都在悬挂领袖像，但挂法各不相同。在四川省中江县，人民政府会议室正中央，挂着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头像，两侧墙壁则是其他国家领袖。这是有世界格局的一种挂法，虽然其他国家领袖不包括资本主义首脑。中江县税务局会议室同样心怀世界，但其悬挂的中国领袖中多了孙中山，外国领袖则不包括更早些的马、恩、列等人，只以尚健在或刚去世的15人为偶像：斯大林（苏联）、胡志明（越南）、乔治乌•德治（罗马尼亚）、德田球一（日本）……

    这是1953年8月，新中[共]国已建政将近4年，四川省中江县也宣告“解放”3年零8个月。土改、镇压反革命和抗美援朝这三大运动，搞得轰轰烈烈，但旧时代的印痕并没有完全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被抹去。城墙上一些口号，被石灰涂抹掩盖数年后，又在日嗮雨淋下隐约显露出原迹。中江公园门口，“伪县长”萧烈显所题写的“中正门”居然也在。这三个字被发现后，当然要立刻凿掉。“中正”指的是蒋中正（介石），在1949年之前，他一直是中华民国合法的统治领袖，二十余年来，其头像与名字已浸透至各个楼台管所，成为百姓日常崇拜的偶像。但现在，一切都要推倒重来。

    以破坏和斗争为主要形式的三大运动结束了，第一个五年计划开始。执政者雄心勃勃想要规划和构建一个新世界。但新秩序的铺陈需要时间，规则的树立需要时间。以领袖像的悬挂为例，诚然蒋中正的大头照已从公共视域消失，但新偶像的出现仍不免众神狂欢式的杂乱。是到了拟定一个统一标准的时刻了。这是计划经济时代政府最擅长的指令能力。

    在那个夏天对中江县各机关领袖像挂法的清查中，有很多错误被发掘出来。贸易公司计划股，在中间挂了毛泽东，两边分别是朱德和刘少奇（没有周恩来，而周在县政府的画像排序是在朱德之前），另有斯大林等外国领袖头像。法院的挂法从右至左依次是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马林科夫、毛泽东、刘少奇、朱德和周恩来。周恩来排在了朱德后边。且在斯大林之后、毛泽东之前多了马林科夫，此人刚刚接替斯大林成为苏共第一把手。

    或许中江县法院有着更为与时俱进的自觉，也或许是他们更加莽撞而擅作主张。但将马林科夫头像突击挂上墙壁的并不仅仅是法院，还有百货商店会议室。这里只挂了三个人的头像：毛泽东、朱德和马林科夫。如果说是因为斯大林去世了，所以摘下头像，但既然朱德头像在，又为什么刘少奇和周恩来的头像不见了？——百货公司并非朱德领导的武装部门。文化馆则似乎更多强调民族本位和部门本位，大礼堂中平排挂着毛泽东和鲁迅的头像。

    其他单位就不一一列举了。一言以蔽之，“各机关单位（悬挂领袖像）皆是很紊乱”。

    1953年8月3日晚，中江县委宣传部召开了各机关单位秘书（负责同志）会议，就“领袖像如何挂法”展开专题说明，要求他们在一周内予以纠正。9日，他们专程去各单位核查，发现仍有个别单位尚未改正，如粮食局局长办公室挂的是毛泽东和马林科夫像，城郊合作社“把毛主席和朱德总司令挂在一堆”。他们在要求纠正的最后期限内，给予领袖像以正确挂法。

    当时正赶上中江县通济乡召开人民大会，举办方在会场挂了三幅领袖像，中间是毛泽东，左为朱德，右为斯大林，被发现后同样予以纠正。

    言归正传，领袖像的正确挂法应是：“政治部门、财经部门挂毛主席和孙中山，武装部挂的毛主席、朱德司令，工会、青年团等群众团体挂毛主席，县委会只挂马、恩、列、斯、毛”。那些不该挂的领袖像，随后或者被放在了单位的图书室中，或者被收藏了起来。

    毛主席独一无二的地位在领袖像的悬挂中得到体现。武装部多挂一副朱德像很好理解，毕竟是枪杆子机构。政治和财经部门加一个孙中山，也是有渊源的，这意味着民主革命的衣钵并不在海峡对岸的蒋中正那一边。唯一需要心怀世界的是县委会，但显然不能放大马林科夫的地位，他只是斯大林的接班人，而毛泽东是新中国的缔造者，怎么可以排在其后？

    将领袖像的悬挂纳入标准化轨道，只是意识形态宣传领域，确立以政治符号权威作为进行社会动员的一种实现途径，它同时也以个人崇拜的方式彰显了政权的尊严。不仅是领袖像，国旗、党旗的使用方式，也一并成为权力的统制对象。中江县通济乡召开人民大会时，就曾错误的在头道门口“把国旗与党旗交叉起来挂”，更为奇特的是二道门所挂旗子——“党旗的斧头镰刀外面扣了一圈五星”。这意味着在政权建立初期，镇压反革命和战争动员的同时，地方执政者还未习惯新的政治仪式标准化作业。

    清除旧标语口号，是和统一领袖像和旗帜挂法同时进行的工作。不仅“中正门”和带有鲜明反共色彩的标语，连通济乡广场上的一副“纱花图”，因是由“恶霸地主”李徽五过去组织的复兴纺织厂所画，也连带受到波及。通济小学校门上窗子上写有“君子……”的诗句，因“宣传封建”而被刷清。甚至于，门内两侧所写“合作社是自助互助的组织”、“组织合作社可以促进社务，改善增加经济效率”、“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等语句，也被算作“旧的标语”予以清除。

    领袖像和各种旗帜、标语，长期以来一直承载着中国政治仪式中合法性与权威宣示的作用。在第一个五年计划开始的年份，权力机构也构建了一套政治仪式标准。这套仪式标准，在以后的岁月中，执行得愈发严苛，直到一个时代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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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重点发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