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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多年前,在西双版纳农场的茅草房里,我们这群北京知青“听”了一个多月的《悲惨世界》。这部小说感动了我们,也颠覆了我们的世界观。
一个十五、六岁的男生,是跟着比他大二岁的哥哥一起来农场的。他长了一张“普希金肖像”的面孔,我们叫他“小王子”。别看这男孩不太会干活,走在路上常磕磕绊绊地摔跤,但是他会讲故事,能讲长篇小说。他读过的文学名著如他的长相,也都是洋的。雨果、列•托尔斯泰、大仲马等人的名著,都是他在北京偷偷看过的课外书。难得的是,他过目不忘,能把看过的像留声机似地回放出来。
从公路走进山里9公里,在推平的山丘上安营扎寨的北京知青点上,没有广播、报纸,当然更没有电视、互联网。有段时间,我们唯一的盼头,就是晚上收工回来,洗去臭汗,打回一碗红米饭南瓜汤,坐到自己的铺位前,边吃边等着“小王子”的广播开始。一排“人字”屋顶的茅草房,上面是敞开联通的,晚上睡觉谁打鼾都听得见。他哥俩住居中一间,左边几间是女生,右边是男生。他讲故事时,我们几个趴在他的竹巴篾门上往里探查过,他跟前的竹桌上只有一盏马灯,没有一张纸片,自己一人在谈笑风声。
在他讲过的所有名著里,《悲惨世界》给我们的印象最深了。晚上听他讲故事,白天就聊那一段。主人翁冉阿让偷了米里哀主教的银器逃跑,第二天被警察抓获带回来,主教说银器是自己送给他的,替他开脱罪过。为打消警察的怀疑,还加送了一对银烛台。这个故事情节,我们一直在热烈议论。主教为什么那样做?动机是什么?反正有五花八门的看法,因为主教的做法太反常了。好几位想弄明白的人为证实自己观点的正确,就问“小王子”,雨果是这么说的吗?而他们的“高见”都被“小王子”一一摇头否定了。
后来大伙急了,问雨果到底怎么说的?“小王子”就一遍一遍地重复米里哀主教的那段话:“你再也不属于魔鬼了,用这些银器,我已经买下了你的灵魂,我已从恐惧和仇恨中赎回了你,现在我把你交回给上帝。”我们虽然记住了这句话,但是,“魔鬼、灵魂、赎回”这些词,对无神论的红卫兵像听天书,琢磨来琢磨去,仍旧是一头雾水。
虽然没太懂,但是,米里哀主教宽容冉阿让的场景,我们时常演绎。听见休息的哨声,有人提议,今天的节目是“主教、警察与小偷的故事”。三位角色大家轮流坐庄,主教的角色要是演得不符合大伙的审美观,会随时被轰下去,说对不起先人雨果,也破坏诸位情绪。这表明,米里哀主教的博大爱心,不但感动了小说里的冉阿让,也的确感动了我们。虽然主教不是无产阶级,他解救的小偷还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但是,“主教、警察与小偷的故事”十分温馨,它和我们战天斗地的经历不一样,完全不同的感受,始终留在我们的记忆里。
当年一群刚从北京文革火线下来的红卫兵,身上还带着“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火药味,听了西方资产阶级的名著,明明知道是“封资修”的东西,却十分入耳,津津乐道。后来我们的精神“荒漠”里,有越来越多的“小资味”涌进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上工收工的路上,大伙随口哼的是《西波涅》 、《红河谷》、《鸽子》、《哎呀妈妈》……这些外国民歌200首。
脍炙人口的歌曲、传世经典名著,这些都是人类的文明,虽然一直被马列毛批判,但是阻挡不住人们的喜爱,包括当年被洗过脑的一群红卫兵。因为公义、良心、宽恕、以德报怨、去恶从善、以善抑恶,反对暴力、崇尚人道,这是人类的普世价值观,当然也是人类歌颂的永恒主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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