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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纵览中国 作者:嘉俾
我是一名人权活动者、一名有六代家族信仰的天主教徒。2006年的最后一天,我出现在梵蒂冈伯多禄大殿参与弥撒。当教宗本笃十六从我身边退出时,我大喊“China, China!”以吸引他的注意力。他果然听到,转身紧握我的手,接受我对他权戒的亲吻。两个月前,我在伯多禄广场聆听新任教宗方济各训导,却最终没有在世界各国的旗海中展开唯一一面中国国旗。我不想让即将返回中国的父母惹上麻烦。
全球约23亿基督徒中,天主教徒约为12亿。海外估计中国基督徒约有一亿,其中天主教徒1500万(官方控制的约500万,地下教会约1000万)。“China”在罗马教廷每个人心中都是一个及其沉重、复杂的词汇;当每一位中国信徒跋山涉水在仁爱的圣父前喊出“China”时,饱含着多少冤屈和呼求。天主教在中国与基督新教一样广受压制,但由于天主教的神权和行政中心罗马教廷被政府看作“境外势力”,天主教徒所面临的迫害和钳制更为罄竹难书。
四面楚歌是撒旦的剑
天主教作为从耶稣和他的十二门徒传承下来最“原汁原味”的基督信仰(在宣誓信仰的经文中有“我信唯一、至圣、至公、从宗徒传下来的教会”),早在公元七世纪的唐朝便传入中国,随后数个世纪的传教史起伏跌宕,至顶峰处外国传教士穿朝服、皇帝接纳信仰;跌低谷时教难迭起、殉道无数。1949年中共夺权后,炮制了一系列名义上“中国特色”、事实上“装神弄鬼”的专制把戏:确立祝圣主教的所谓“自选自圣”(即党选党圣产生的非法主教),设立管控教会的“一会一团”(即中国天主教爱国会和中国天主教主教团,没有得到罗马圣座的合法性认可)。这两个制度性迫害带来了困扰至今的政治现实,其一是中国普世教会被撕裂为所谓官方教会和地下忠贞(这并不表示官方教会成员对教廷不忠贞)教会,其二是中梵建交的泥潭。从中共来说,现实一的意思是“如果你不听我的话,而听教廷的指示(这种指示都是属灵的引领,并非属世的干涉),那就得整你!”,现实二是说:“主教必须我来选、我来祝圣,教宗你就别管了,另外,你必须和台湾断交。”除此之外,皆为干涉内政。
从信徒看来,这些都是“天大”的玩笑,十恶不赦。首先,信仰在本质上不是世俗事务,而是人类的灵性皈依。用信仰作为道德伦理的基石协助建设更好的国家,历史提供了充足的证明。天主教徒相信主教是耶稣宗徒的继承人,必须且只能由教宗任命、由合法主教祝圣,这一点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当局大概是把主教任命当作指派自己的党委书记了。当一个政权——况且还是一个从来就没有合法性的独裁政权——干涉神权的时候,那么神权之下、政权之上的人权还能在这种淫威下获得保全吗?其次,梵蒂冈为了十几亿中华儿女的福传,频频妥协示好(尽管在教廷内部有鹰派、鸽派之争),甚至在1971年不惜将与台湾的外交关系从大使级降为代办级。这些全世界人民都懂的简单道理,为什么到了中共那里就变得如此具有“争议性”?
抗命的典范
每当要任命主教,中共和梵蒂冈之间都有私下渠道的默契,选出并祝圣(政府有时会让非法主教参与祝圣仪式,这又是一个争端点)双方都认可的主教候选人,当然这是目前条件下教权宜之计。但最近几年出现的中共当局连续非法祝圣主教的恶迹,将中梵时而解冻的关系再次带回1950年代以来的冰点。过去当局至少还先斩后奏,现在斩了也不奏,当教廷得知被“祝圣”的是劣迹斑斑的人选时,只得依法典绝罚被祝圣者,显得非常被动。此时形势更像是一边倒:一面是教廷让步妥协,一面是中共得寸进尺。
相比在社会弱势群体服务与救助领域的跃跃欲试,中国天主教会对政治高压一直比较沉默,有的神职人员、教友骨干乐于配合暴政,更多的是害怕因为发声而失去仅有的自由。后者承担风险的痛苦与更深代价可以理解,但他们可能没有足够意识到,极权下的沉默没有资格成为一种理性和中立,而是一个对独裁者极其危险的信号:“我不在乎,你们继续干吧;我已经放弃了自卫的权利。”这种多数人的有耳不闻、有口不言,客观上于统治者,难道不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正中了撒旦的圈套吗?于广大信众,是曲解“政教分离”:没有平等的政治权利,哪有平等的信仰权利?不先做爱自由、求正义的公民,哪能做一名活出信仰的基督徒?于天上的神,我们是否拷问良心,回应了“你当为哑巴开口,为一切孤独的伸冤。(箴言 31:8)”?
不谈政治不能成为基督徒懦弱和怕死的借口!在变被动为主动的斗争策略中,不多的一些抗命成为公民、平信徒和神职人员的典范。
2010年,河北天主教神学院全体修生,冒着严寒,在石家庄市的河北省民族宗教事务厅外静立示威十多小时。在这之前的十八天,他们一直罢课抗议任命官员为修院副院长,担心修院的管理及精神价值会受影响。百多名修生身穿小白衣,手持“河北省天主教神学院”等标语,重申要求“书面撤销任命”、“兑现承诺”等。事后经过斡旋,当局有所让步。另一方面,香港教区的正义和平委员会也发表声明,支持河北修生的的诉求,并呼吁河北省政府当局立即撤回该政治任命。该会又指“河北省政府的举动严重侵犯公民的宗教自由,干扰修院的正常运作,侵犯修院为培育神职人员而设立的使命。”
2012年,在官方教会重地上海教区为马达钦举行的主教祝圣礼上,马主教突然公开宣布:“我的祖上世世代代把信德的道理浇灌了我。从今天祝圣的时刻开始,我不再方便担任爱国会成员。”此时,教堂内信徒掌声雷动。此后,中共操控的主教团决定取消其主教任命,并将马主教长期软禁。根据教会法,只有教宗有任命和取消主教的权力。可笑的是,共产党明显认为自己是在任免自己的官员。而马达钦公开抗命,激起全球天主教世界的声援,在普世信徒之中,马主教仍是主教,享有神权。至于教会内有不同意见,认为此举不够成熟,给大局带来影响,这种战术争论可另当别论。
近日,香港天主教教区对争取普选的“占领中环”运动表示谨慎支持。教区向信徒发出的告示中称:“由于民主政制是体现香港社会福祉的必需条件,天主教香港教区谨此呼吁:特区政府应从速就政改方案展开正式咨询,而全体有关人士亦应诚恳而有持续性地沟通交谈,积极谋求途径,以消除所有导致‘公民抗命’的原因,并落实普选。” 香港教区进一步对公民抗命做出谨慎指引:“‘占领中环’行动或任何其他形式的‘公民抗命’,事实上是否合理,须视乎个别情况而定。依照天主教会有关公民责任的社会训导,教区所持的立场是,‘公民抗命’如要成为合理的行动,必须符合严格的条件。一般而言,在一个像香港那样崇尚法治所赋予的正义、和平及自由的社会,一项‘公民抗命’行动不仅要以和平、非暴力的形式进行,而且这行动本身必须是个人按照良心来作抉择,并要以避免或消除严重的不公义及/或对基本公民权利的侵犯为目的。此外,还有其他条件,比如:1. 所有有关人士应竭尽所能,继续理性地对话交谈;2. 已经用尽了其他所有和平地改善不良现况的方法;3. ‘公民抗命’行动本身必须符合正义,且此行动必须与它试图避免或消除的不公义情况合乎比例。”
愚以为,为了达成哪怕最小的共识,与对手的妥协通常是必要的,但当今日面对堪比极权的威胁,中国天主教会选择以沉默表达不屑或不满很可能是一个错误。抵抗不见得要有殉教先辈的彪悍,但至少应该在红色江山、白色恐怖的今天,吼出喝止、表达立场、发出指引。这喝止、立场、指引,可以裹着糖衣炮弹,可以像蛇一样机警,不求有立即的现实效果,只因为这是应天命之义事,只因为这能播种。而这播下的亿万公民精神之种,信仰之种,将在又一个1911年或1989年重演之时,遍地开花。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年轻神父被派往海外求学,在拿到神学、哲学相关高等学位后,有的回教区继续带领信仰生活,有的被安排到国内天主教神学院任教,有的选择继续留在海外天主教堂区工作一段时间,随后再决定去留。与他们有限的接触、但不乏深入的交谈令我产生一个假设(或者说是一个美好信念):在海外自由世界中,那些最终能接触到不同中国转型思潮,经过自己对自由主义与宪政民主思考、判断、参与进而内化的年轻神长教友们,是不是能在国内暗流涌动的时局下量力而行、有所作为?从传播思想开始,进而“公民抗命”,甚至当那一天到来,可以走上街头,引导运动。这个假设可以用历史数据实证,而一个重要的前设条件是,有多少神长教友能利用在海外的机会让自己思想启蒙从而践行呢?
无法推脱的使命
偶有机会和国内的神长教友谈起人权问题,他们如植物人一般“淡定”的反应让我不知是喜是忧。我宁可将其解读为宁危不乱,也不愿得知他们仍在装睡或已陷入沉睡。作为天主教徒,我们不能忘了,出生于波兰的先教宗若望•保祿二世曾因帮助波兰人民抵抗共产极权,被载入史册。前苏联总统戈爾巴喬夫曾說過,沒有教宗,鐵幕不会倒下。美國前總統羅納德•里根则称赞教宗是“結束共產專制統治的英雄之一”。天主教是入世的宗教,她的社会训导让每一位信徒都能在现世政治生活中肩负“爱、公义、生命、怜悯、人权、合一、服务、责任”的使命。仗义执言的“始终反抗者”香港枢机主教陈日君就鼓励信众,承担先知的使命,遵循教会社会训导,在充斥假东西的社会中说真话。
生于这个万劝不改的国邦,抗命发声的即时代价或许惨烈,只是面对罪恶放荡的长夜和浸满鲜血的罪状,我们真的别无选择。沉默或回避,其实是一种不义和背弃。正如马丁•路德•金所言:“到头来,我们记住的不是敌人的攻击,而是朋友的沉默。”
结语
几年前,我来到葡萄牙法蒂玛(Fatima)朝圣,天主教徒相信圣母玛利亚于1917年在这里向三名牧童超自然地显现。圣母在给人类传达的第二条讯息中,警告了苏联共产统治的灾难,预言若没有政权的悔改和人类的奉献,离析分崩与迫害将无可避免。我们没法预知下一个将被“祭献”的共产帝国是谁?但可以肯定的是,为了避免“祭献”所带来的人类浩劫,当逼着要跪着求都无法换取善意回应时,“公民抗命”必然该成为教会抗争策略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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