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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端木赐香
直到今天,还有中国人不喜欢“支那”两字。盖因这两字里面,包含了诸多中国文字才能蕴含的比别种文字更丰富的不可言说只可意会的意味。特别让中国人不能容忍的是,“支那”两字往往更多的出自日本政府及其国民之口。
其实日本人也不知道“支那”的原出处。1878年日本人大河内辉声曾向他的汉文老师、一个中国人请教过这个问题。对方回曰:“大抵为天竺国上奏中华皇帝时,称之为支那皇帝而起者,于中华则为唐之时,其事见于《佩文韵府》。”
按这位中国老师所言,“支那”当是唐时印度对中国的称呼。当代日本学者实藤惠秀考证,中国唐代僧侣到印度学佛,竟也学了这种语言习惯,在自己所译的佛经上,往往标上一个“支那某地某人译。”实藤惠秀言,这个时候,“支那”甚至是个时髦的词汇。可能正是由于时髦,日本一些古代学者遂改掉称中国为“汉土”的习惯而改叫“支那”。据实藤惠秀分析,这其中估计有追求时尚标新立异的嫌疑。
时髦用语慢慢会变成流行用语,进而变成大众用语。具体时间大约是在明治之后。
问题出在甲午战争时期。甲午战争一爆发,日本出版了竹柴其水的剧本《会津产明治重组》,剧中有一个侨居日本的中国人,其妻是日本女人。剧中多次出现“支那”一语,而且,“支那”一语里明显含了轻蔑。
战争的结果,大清失败得很惨,从此日本人更加蔑视中国,含有轻蔑之意的“支那”遂成为日本大众语言。
不幸的是,正当日本人开始看不起中国时,又恰是中国开始对日本刮目相看之际。1896年,中国第一批留日学生被张之洞送出国境。虽然这批学生冒着留学不成的危险坚决拒绝了张之洞要求他们面见自己之时必需叩头的侮辱,但是走在日本的大街上,他们受不了来自日本人的另一种侮辱:日本孩子动不动在他们身后骂“猪尾巴”和“豚尾奴”,甚至还喊“日本胜利,支那败北”什么的。
首批十三个留日学生,最终有四个退学回国了,最大的原因就是受不得“猪尾巴”之骂。当然受不了,因为看着实在象猪尾巴。鲁迅留学日本时,好多学生都把尾巴弄头顶上,再戴个帽子,被鲁迅称作了“富士山”。相形之下,“支那”还算是客气的。
另外,这中间或许还存在些微妙的因素。梁启超有个笔名,叫作“支那少年”。他在自己的著作《李鸿章》的封面上,还写有“支那之怪杰”的题签。黄兴创办一份杂志,取名乃是《二十世纪之支那》。至于留日学生,在填自己的国籍时,有填“中国”的,有填“清国”的,更有不少填“支那”的。
对于他们来讲,“支那”好象不是贬义词,可郭沫若、郁达夫等人的小说里,又是一提“支那”就痛心。特别是郭沫若同志,在自己的自传小说《行路难》里说:“我们单听着‘支那人’三字的声音,便觉得头皮有些吃紧”。郭描述曰:日本人说“支”的时候,故意把眉头皱起来,说“那”的时候故意鼻音拉作一个长顿。
郭沫若忘了,咱也可以皱着眉头、拉着鼻音叫他们“倭国”、“倭人”的——东汉光武帝还给人日本国王一个“倭奴王”的称号来着。之所以没有这样礼尚往来,我估摸着是心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的小倭不但打败了大中国,还打败了大沙俄,后来更是偷踢了美国人的卵子珍珠港,人家有牛的资本不是!?
时间到了1930年,南京国民政府终于向日本抗议了:抗议你们叫我们支那。以后凡英文,请叫我们“National Republic of China”,中文需叫“大中华帝国”。否则日本政府送过来的公文俺们外交部拒接——政府估计想不起来了,鸦片战争后英国和大清国签订的条约里专门规定有一条:以后不需叫俺夷!之前人家抗议,我们都哄孙子似的回答人家:南蛮北狄东夷西戎。自古至今,中国都是这样称呼的。况舜与文王都是大圣人,孟子都说“舜,东夷之人也,文王,西夷之人也”。你瞅瞅,在中国圣人都被人叫作夷呢。
日本人倒不会如此哄孙子,他们认认真真上上下下讨论起中国的抗议来了。
一个说:除了支那,中国没有合适的称呼,你看看他们,一会儿唐,一会儿宋,一会儿明的,哪像咱们,万世一系,天皇血统始终是纯正的。支那这么一个称呼,正好作其历史上的通称嘛。
一个说:不能叫他们中华民国,因为“中”和“华”太美丽了,而且中华自古以来就是他们对周边国家傲慢鄙视时的自称。叫他们中华,就是鄙视周边列国为夷狄啊。更关键的是,叫中国,也是名不符实啊。他们哪里是中国啊(笔者忍不住插评一句:丑女起名叫美丽,此乃内政啊)。
一个说:支那一语,即使不含侮辱,也不能那样叫人家啊。因为支那毕竟不是人家国家的名称,我们不能天天喊人家的绰号当国名吧。而且,日本,本意是日出的地方。好象也是名不符实吧。好象也挺傲慢的。
有人说,从法理上言,中共政府可以决定自己的国名(忍不住再插评一句:丑女起名叫美丽,不算犯法啊),但是如此坚决拒绝习惯称谓,似乎有些过激,难道英文称呼“National Republic of China”的“China”就不是“支那”吗?(最后插评一句:确实是)
有关中国国名,日本人吵吵了一阵子,最后改嘴的只有日本政府。民间仍然叫咱支那。到了1940年,日本想和咱共荣,所以再次有人提倡,不要再叫人家支那了,影响感情。于是新闻媒体又是一通讨论,结果还是不了了之。再到1946年,日本被美国苏联打得服了劲儿,其外务部和教育部遂相继发出通知,要求新闻媒体、出版社、学校再也不要支那支那的叫了。
结果,知识阶层发生变化,不再支那了。可百姓不行,或者说,日本人口语之间,还要支那两句的。再后来,1949年,日本人忘掉了支那,改换了一个新词——“中共”。日本学者实藤惠秀指出,“这是日本新闻界用于称呼中国共产党统治的名称,含有又讨厌又轻蔑的意味”……
真是讨厌,这都跑到哪儿去了!
作者简介:端木赐香,女,原名李桂枝,网名三糊涂。1968生人,1990年毕业于河南大学历史系,现为河南安阳师范学院历史系副教授。著有《我是如此美丽》、《中国传统文化的陷阱》、《糊涂读史:明清的帝国偏执与盛世张皇》、《那一次我们挨打了:中英第一次鸦片战争全景解读》、《这一次,我们又挨打了:中英第二次鸦片战争始末》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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