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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我算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同学爬梯出游,一定要确定有我参加。哪里有了茶叶蛋,哪里就会乐翻天。不过,我还有另一面,就是有时也爱宁静,比如只和一个好友外出聊聊天。或者干脆独处,一个人去书店听一下午的音乐,一个人去一件一件地套衣服,一个人带着书和音乐到处闲逛,漫无边际地逛,自由自在地逛,彻底放松,无忧无虑。
我生性喜欢水。江河湖海,小岛沙滩,浅游深潜,白帆港湾。在我走过的地方,最喜欢的湖是杭州的西湖,她是那么的韵味无穷。最喜欢的港湾呢,是悉尼那漂亮的百里长湾,她是那么的让人流连忘返。
这天一大早,我就在环形码头登上了船。没有预先的目标。最快发出的这艘船是开往东北方向的。这对我并不重要,我只要坐船。有人爱坐巡航,那是另一种消遣;有人坐船是赶路,而我是来享受宁静的。这种船非常平稳,是用来作交通的,所以没有豪华设施,票价也便宜。其实里面很好,干净舒适,也不拥挤,大家都在思考自己的事儿,目光相遇就微笑一下。生活就这么运转着,节奏一切正常。
港湾越来越宽,可以看出不同方向的船舶在水面划过的轨迹。晨雾忽浓忽淡地笼罩着。天上的白云向西散去,东方在初阳反射下已经很明亮。从西往东,天空从深邃到蔚蓝再到耀眼的白色。海湾也是蓝色的,远处的陆地也是蓝色的,连空气好像都是蓝色的。小考拉爱吃的桉树在这里很多,一种蓝色的粉末会散发出来,所以就有了悉尼蓝山。南半球是蓝色的,澳大利亚的国旗也是蓝色的。
我穿着带帽子的运动衫,走上了甲板。只有我一个人在甲板上,显得很特别。我打了个寒颤,但我还是要迎着清晨这瑟瑟的秋风,尽情欣赏着这幅淡妆浓抹的天然水墨画。
(二)
三月底,澳洲南方的气温陡然下降。我独自坐在曼丽海滩,看着那两米多高的海浪缓慢而雄伟地从大洋深处向沙滩横扫而来,坚定而威严,汹涌澎湃,波澜壮阔。沙滩上人很少,可居然还有几个冲浪的勇士在博击,在这种温度!说他们勇敢,是因为温度吓不倒他们。巨浪的声音沉闷而强烈,音乐是没法听了,干脆改听海鸥的欢笑。海风呼啸着,我捂了捂帽子,缩着脑袋,拿出一块三明治。那些海鸥立即对我发生了兴趣,将我团团围住,足有几百只。
我带的食物足够,不能让这些飞鸟太失望。我撒出一大片面包,这对它们简直杯水车薪。鸟儿们一阵骚动,开始争夺,每一位都在说:Mine!Mine!Mine!仔细观察,海鸥们并不混乱,等级森严。一只显然是黑手党老大,凶狠地把头向下一低,没有一只敢再接近那剩下的大半片面包。等它满足地享受一大口后,周围的小罗罗们才胆怯而机灵地偷抢一口。等那片面包被消灭得连屑子都找不到时,鸟儿们又都开始向我企盼,似乎我是救世主,这使得我有了点高贵的感觉,自明得意起来。我又撒出一片,刚才的故事就如法炮制一遍。耳边的吵闹声盖过了海浪的怒吼。
我上了回城的船。这就是小尼莫和爸爸相会的地方。
朝左看,花生湾的峭壁时刻提醒着人们大自然中水的威力。岩石是坚硬的,却败在了水的裙下。在海洋的久远拍击下,岩壁被切削得遍体鳞伤。我由此想到,柔情似水的女性,也绝不是软弱的代名词。
朝右看,有几个不知尽头的湾谷。好像是迷你的北欧峡湾,也类似长江巫峡的大宁河。所不同的是,峡湾里停泊着一艘艘收了白帆的小船。再往前走,有个动物园。好些没有到过澳洲的人以为,悉尼满大街的都是袋鼠,每家后院的树上都爬着考拉和袋熊。其实悉尼就是悉尼,要在大城市看这些宝贝儿,还是到这个动物园来吧。也许,你还能看到怕光害羞的鸭嘴兽。
路过一个废弃的监狱小岛,歌剧院从一个小点逐渐放大,逐渐靠近。随着船的前行,你可以全方位的打量这位丽人。无论从那个角度,她都是如此悦目。毫无疑问,这是二十世纪世界上最伟大的建筑。因为没有哪座建筑可以代表一个城市,可以成为一个国家的象征,甚至可以让人联想到南面那半个地球。历史嘲笑了当年那些为了造价而批评歌剧院的人。以此,我也想到了人类智慧和思维的神奇。
你从船上看歌剧院的正面,水面波光粼粼,加上船的移动,各种光线投射在歌剧院的那两片玻璃幕墙上,剧院和音乐厅两个建筑就可像姑娘的一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了,妩媚地凝视着过往的船只。还有,那三层翘顶,很有动感,是漂亮的大睫毛,楚楚动人。悉尼人已经习惯了她,好像无视她的存在。不过当你不经意地轻瞟过她,你会再次地惊叹和自豪。假如你要来看望她,建议你出发前在网上订好一场演出的票。不光可以享受艺术,还可以从建筑物内的硕大窗户向外眺望。那时,你该能真正体验到这位丽人的内心世界。
(三)
拐过歌剧院,我回到了码头。现在除了那些海鸥的戏闹,还多了些城市的喧嚣。一个浑身银色的雕塑在街头摆着一个机器人的姿势,黑人模样。他每十分钟换一个姿势,大概不动也会更累吧。他其实是个真人,还是个华人,我见过他早上拎着这身衣服来这里报到。我在他的面前丢下一个大钢甭儿,转身又去左边一个窗口买了个三明治。
阳光明媚。时间是中午了。我心里很平静,很愉快,很轻松。在悉尼港湾坐船是个很惬意的事,不累,看着窗外的景色缓缓而过,宛如一部连绵不断的风光旖旎的电影,油画般的。想到这里,我又去买了张到红布西的往返船票。汽笛一响,我就只听到水声了。
我找了个靠窗的座位,挂上耳机。现在听的是Enya的Sail Away和Storm。客轮向左一个大转弯,从“大衣架”下穿过。一艘白色的船在很近的地方逆向而过,白帆已经扯满。我向帆船上的人挥挥手,他们也向我挥手致意。
“大衣架”是一座大桥,在歌剧院之前是悉尼的标志。直到现在,每逢节日的时候,桥上焰火迸发,把整个港湾都染成了红色,壮观无比。你也可以登上桥,沿着衣架走到顶端。不过价格不菲,要二百澳元,节日时甚至上千元。大衣架见证了这块红色土地的历史。那年国庆,一架飞机的尾气在大衣架的上空写下了巨大的五个字母:“Sorry”。我为之感慨,千万年的原澳洲人啊,如今安在?美洲的印地安人啊,今在何方?
那“失落的一代”(The lost generation)如今已经没有什么人知道。他们自己也被迫溶入了现代。可是我看到的这片可爱的土地本来却属于他们,属于那些奇特的老鼠,树熊等各种各样长着袋子的动物,而不属于猫,骆驼,兔子和马。所幸,我们今天还能听到那种最神秘的音调。那是澳洲土著砍下被蚂蚁掏空的树干做成的。他们有特殊的眼睛,能听,能判断哪棵树的声音好听。
(四)
我换上了“失落的一代”的音乐。太阳在头顶上,很温暖。早上海边的寒气早已消失。远处天边飘着淡淡的几片白云。河的南北两岸,无数的帆船停在岸边。蜿蜒的山岗上,全是白墙红顶的小屋,星星落落地布满在青翠的树木之间。那些屋子一座起码要半个密林,可是很少有会扔回飞镖的人住。我心里很激动,思绪又在自由地随着移动的景色飞驰。那些帆船有多少呢?我粗粗数了一下,乘以几十公里的港湾线,总有几十万艘吧。
又一座大桥从头顶向后移去。我知道,从上面可以通往坎培拉。那个小城没有什么高的建筑,从山上向下看一片郁郁葱葱。国会大厦也算是在地下,屋顶上都是草地,真的感叹人们对大自然的保护和尊重。这也是地球上最后一块原始的大陆了,让我们珍惜她。
岸边的风光不断地变换着。我有点困了。船缓缓地摇晃着,好像巨大的摇篮。我闭上眼睛,船在水面上划过的哗哗声伴我入眠。我恍恍惚惚梦见我飘上了白色的云端。我看见一大群白羊在奔跑,那白羊又变成了一大群鸵鸟。跑啊,跑啊,我不知道自己是在飞机上,还是在船上。我也不知道我在哪里,反正我看得见那群不会飞的大鸟。在它们奔跑的路线上,没有人,没有马,没有狗,没有屋子,只有一簇一簇的树木。远处一条公路出现了,只有一辆大车在空空的路上飞奔。
大车在没有尽头的路上开得飞快,突然大车的喇叭声刺破了天际。我惊醒了,原来我们的船又在穿过一座大桥。我揉了揉眼睛,很纳闷,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我在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在地球的南端?人真是个奇怪的动物,可以把无边的世界变得很小。空间很无情,时间也很无奈。也许昨天你还在南京的成贤街,过一天早上醒来,你却发现你躺在美国的一个乡间小屋的床上。昨天还是昔日同学亲友的欢声笑语,今天却换成了满是英语标识的宁静社区。你不知道你身下的这艘船会把你带向何方。我们这些人,从小就随着父母到处流浪,难道天生就注定要漂泊?
(五)
其实,这一端港湾已经是一条叫做帕拉马达的河了。我们的船在南岸再次停泊,我上了岸。这里就是红布西(Homebush)。我想,也许这条河就是澳洲土人的母亲河?这里就是他们的家了吧。
可如今,这里有很多很大很大的房子,不是他们的家。他们造不了这么大的房子,这些房子一座就可以容纳几万人。奥运会开过以后,连现代悉尼人也没有能力完全维持,只好把有些简易场馆拆掉,推平。闹轰轰一阵后,这里恢复了平静。可是再平静也找不回作为家的丛林Homebush的那种宁静了。让我们记住这个名字吧,红布西!
我对那些大房子不感兴趣,在岸边徘徊了一阵后,我踏上了返城的船,继续我的水上漫游。实际上,从这里坐火车或者汽车回去要快得多,可那不是我的目的。平时的繁忙,同学的戏闹,老师和父母的唠叨,铃声和汽笛的尖叫,让人难得有一个彻底的机会好好思考自我。现在我可以抛开一切,想一些平时不想和想不到的事。我也要学会独处,因为在人生过程中,我相信,只有自己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不可以完全依靠别人,即使是自己的丈夫。我们会是相互依存的一对。我不会是一根没有树可以缠绕就无法生存的藤。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可以找到自己的另一半。我会像我的父母那样早点成家。因为我觉得,汉字中的“人”字很有道理。那一撇是男人,那一捺就是我自己。这样作为“人”才会完整。
下午的行程我选择了靠南岸的窗户。气温已经下降,比较宜人了。而光线也柔和得多,显示出温暖的红色调。北岸的景色开始灰暗,而南岸的港湾变得更加优美起来。我忍不住拿出了包里的相机。
斜阳撒在水面上的树丛,河水在天空的印衬下,一片碧浪青波,天空本身依旧是瓦蓝瓦蓝的。我很惊叹,世界是这么的绚丽,如此的美好。我明白,到处都存在黑暗的地方,可是我们不能把自己的眼光盯在不愉快的事物上不能自拔。其实,不光悉尼,很多地方都很美,要用眼睛去发现。不明白好多人时候得不快乐,生活的烦恼每个人都会遇到,看你怎样面对罢了。所谓花中有刺,还是刺中有花。多看看美丽的色彩吧,人本身也会变得更美好。
(六)
船的移动是线性的,我的思维意识是流动的。我们的船在万千白帆的衬映下向右拐进了一个大湾。左边突出的山口顶上有个天文了望塔。我想起那位和善的大叔。
天文台白天是不收费的。有一天,我晃了进去,里面只有几个工作人员。见我去了,很客气地向我讲解。问我最想看什么,我就说可以看星星吗?当然可以!一个胖叔叔站起来,把我带到顶楼,呼哧呼哧地开动了那门大炮。他在平面极坐标上摇了半天,又在铅直极坐标上调了好久,把大炮摇了起来。然后开始调物镜,再调目镜。终于忙完了,让我去看。我想马上可以看到灿烂的星星了,急不可耐地凑上去。可是半天没有找到,却只看见了一个尖尖的塔顶。他微笑着向我解释,现在是白天,只能看到这个了。哈,怪我自己笨。以后看星星还是晚上来吧。
直到今天,我也没有再去那儿看星星。而我现在更强烈地,反而是想看看那位胖叔叔。他还在那儿吗?我忘不了他那和蔼的眼神。
船进了这个湾后,两旁的水面灌木丛是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繁忙的港口。这个港已经是悉尼市区的中心,有个亲切的名字,叫达琳港(Darling Harbour)。华灯初上,四周围全是都市的快速运转。一列轻轨列车滑过头顶,我就在这儿上岸了。秋天的凉风开始从水面猛扑在我的脸上,钻进我的脖子,我把帽子又紧紧地扣了起来。三月底的悉尼开始真正迎接秋天的到来。
船上的一天,我躲进了自己的小天地,畅游在人与自然之间。我发现,这一天,我没有说过什么话。我只用了自己的眼睛和心灵观察着世界的现在,过去和未来。我做了一个超脱世尘的梦,而这个梦却是从现实中来的,毕竟要回到现实中去。而从达琳港开始,我又回到了每天要面对的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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