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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炎:一则旧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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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7-2 23:35: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七月十一日, 星期日

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我今天的文章还没有动笔写作。在过去的三个多月里,我也曾有两次在礼拜天不写作,主要原因乃是上午整个地贯注入主日敬拜上帝。但“每天一文”乃是硬性的任务,虽然我知道这每天的文章都是上帝所恩赐。今天的讲题题目就是原文取自帖撒罗尼加前书第五章第16节“常常喜乐”,“Be Joyful Always"。这是一个很短的讲道,共两点,。第一,因为上帝时刻在看顾我们,所以我们可以常常喜乐,哪怕是在患难之中。第二,上帝赐我们喜乐,故我们可以常常喜乐。今天的主日崇拜还有圣餐。我主领圣餐时,非常严肃,并把二星少将军牧赠送给我们的纯金饰带披上,并根据福音派的规则,正规地主领这一仪式,圣餐乃是我们经历主基督恩典的特殊途径,当然也使我们在短暂圣世生活中经历永恒。极富有意义。
下午回到车屋,我就整个地把我的特大箱子翻出来,里面有百十来本精华之书。我泛读的习惯乃是每次随手翻弄几十本书,直到筋疲力尽为止。这样做有两个原因,一则讲完道以后,十分兴奋,也很疲倦,不能再做其他的事,唯有泛读最好,是一种极有收获的学习也是休息;二则我想找到今天写作的灵感。时间已到晚上九点二十分,明早五点还要起床干重体力活(我们的车屋已经被沙包所完全掩护),本已是休息的时候了,今天要写的东西似乎还没有头绪。
我把书装进大箱子,正在犹豫是写作呢还是睡觉。突然一丝念头闪来,我立刻来了灵感,并且忍俊不禁,时间正好是九点半,这念头是关于我在湖南师范大学政治系读书的事。坦白地讲,离开师大已经十八年了,很多同学都已记不起来,尤其是男同学,女同学倒是还记得几个。但有一位男同学例外,他是81级学生,比我高一班,人非常单瘦矮小。但是他的几件趣事令我时常忍俊不禁,以致十八年后我惟独没有忘记他。而且今晚怎么突然想起他,他的名字我当然记得,与中国小说史上大美女潘金莲同姓,不过完全与她的事没有什么牵连。
第一件事是,在我几十年与人握手较量手劲的历史上,潘同学尚还是最厉害的一位。那时我不知为什么练上了什么“铁沙掌”,专门用手来打树、打墙、打书本、打铁栏杆。几年以后,练得不打东西就手发痒。仗着年轻,常常与人比手指抓握之力。有一次握到潘同学的时候,我整个地震惊了,他用力抓来,整个象触电一样,把我疼得直流眼泪,从那时我就放弃练“铁沙掌”,真的是象金庸小说中的铁掌帮帮主裘千刃碰上老玩童周伯通一样,两者差距太大。令我吃惊的其实还不是他的手力抓劲极大,而是他身体十分短小瘦弱,当年我在他面前都算是大个子,我纳闷如此身材之人,这力气是从哪里来的呢?他告诉我他练气功,每天早上都要练,非常认真。关于他练气功的事,从他们班里传出来关于他的故事,会把当时的我们笑得原地打滚。有一次潘同学练完气功回到宿舍,宿舍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他慢条斯理地开始打水洗脸,中午同学们都回来了,他就问,今天上午你们去哪里了,怎么一个人都不在宿舍?同学们回答说,今天上午我们有两堂期末考试,你不知道吗?这潘同学还是慢条斯理,噢,怎么我不知道呢?怎么没有人告诉我?
这还是小故事,他的笑话故事更多。但就是这位潘同学,他的手指的抓握力,让我触电一次,我到今天还记得也服输,因为现今军营里的美国猛汉,虽然他们的力气论斤两还是蛮大的,却不会让人触电一般疼(他们当然不练气功罗)。
不过潘同学的故事主要还不是这个。他比我高一级,1985年7月毕业。可是1986年7月份我毕业时还在师大校园里见过他。一见到他我马上想到他是我的武术同行,并记得他在期末考试的上午外出练气功五个小时才归的故事。我们原来很友好,隔上一年又见面当然更是惊喜。我问他,你怎么有空回母校?他还是慢条斯理,一副练气功的样子。他回答说,狗日的,去年他们没有让我毕业,说我的毕业论文不合格,我今天特意回来再答辩一次。我一听很吃惊,因为这种不让毕业的事还是极少有的。接着他小心翼翼地问我:“你写的论文题目是什么呀?”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关切,我说是“论经济法是一个独立的法律部门”。他说,噢,是这样。然后就沉默不语。我们继续走在师大的林荫道上。突然我也问起他,“你做的论文题目是什么呀?”他一边走一边慢条斯理地说:“论马克思是人民的公敌”。我当时听了倒是没有倒退三步,也没有象昨天早晨那样听到炮声就在大饭厅就地卧倒,好象我的反应是魂飞天外呢还是笑出眼泪,我现在必须好好静默一会回忆十八年前的场景。不过有一点背景有必要介绍给读者。那是1986年,是1989年以前的冷战还没有结束的共产主义中国,是人们还不怎么知道信息时代,甚至还未见过电脑的时代(好象听说过)。而这位潘同学是湖南师大范学政治系的学生,专门学的是马克思主义。而他做的论文题目是“马克思是人民的公敌”。
写到这里我现在想起来了,我当时的反应竟是来了很大的兴趣(也许读者不太会相信),但那时的我是共产党员,在学历上、知识上还完全没有对政府对共产党的怀疑和抵触。但就是潘同学一句“马克思是人民的公敌”,我听了以后竟没有一种义愤填膺的东西在心里产生,只是把他的练气功的故事和他一系列其他笑话故事联系起来,觉得这人简直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了,对他产生了一种极大的同情、好奇和尊敬。
我又问他,那你这次回来修改论文了没有?他回答说,“修改了一小部分,在马克思写出阶级斗争理论后,所带来的世界人口非正常死亡方面,我的数据比去年更详细一些,其他的都照旧,不要修改什么。”当时我是好奇有余,幽默不足,要是今天我听到他这样讲我一定会说,你这个论文应该送到毛主席那里去。可惜我当晚竟讲了一句让我多年后还自责的话。我说,老潘啊,虽然潭老师(我们当时的系主任)是个大好人,但可能今年又通不过。他还是慢条斯理地说,无所谓啦,我给自己已经打了100分,只是找老婆稍为困难一点,我因为没有学位证书,我的工资只有专科标准。然后我们再聊了几句就分手了,那时是夜晚,在不太明亮的路灯光下,我见到他那瘦弱的背影消失在长长的校园林荫道上。我不知为什么,我对他慢慢生起一种敬畏之情,一种好感和一种佩服感(读者可以从我十八年后,在中东大沙漠的战场上还突然能想起了他)。而这完全不是从思想方面产生的对他的敬畏感,我当时的思想完全尚未开始反共反马,纯粹是一种个人情谊和良心,其中包含他提到的不能完全毕业等遭遇。
当年我没有现在这样水准,但现在我却可以大大地补记一番,象小说家一样描绘那晚的情节:
我望着他瘦小的背影在不太明亮的校园林荫道上渐渐远去,对他生起了一种严肃的敬畏之心。我知道在那瘦小的身体里贮藏着烈火和电一般的力量,他的双手可以抓破石头和树根,那是他身体的力量,但他的精神力量却远远大过时代,在,????的学堂里,他穿透时代和文化,斥责谎言,及谎言所构建的虚假理论,他对死去的亿万人,为他们鸣不平,他要挥笔抓出凶手,那个留着大胡子的做了祖宗的德国人马克思,直到谎言被揭穿。这就是我当时认识的潘同学,在那个时代还全部称呼马克思为理论祖宗的时代,他用一把手术刀,直接在马克思的脸上划出许多印子来,直到“每个毛孔都流着血和肮脏的东西”为止。
英雄啊,潘同学,简直就是先知先觉者。如今我也步他后尘,做起“马克思是人民的公敌”的散文来,但这算不得什么,因为比他晚了十几年,何况是发生在1989年6.4大屠杀之后,也是发生在“苏东坡”之后,冷战结束之后。今天,中国还是须要潘同学一样的先知先觉者,可是自从那晚分手后,我们从此没有联络了。潘同学,你可好!今晚我在伊拉克巴格达附近突然想到你。外面的炮声正隆,时间已是11:16分,若在潘同学居住的湖南已是凌晨三点多,祝你平安。
说真的,潘同学真是一位少有的怪人(褒义)他的令人忍俊不禁完全与什么葛优不同,这些有才华的演员乃是有让人忍俊不禁的才华和技艺,但潘同学用的是生命,是那个时代里认为可笑的生命,我不知在今日的中国大陆,在某个大学里若出现一个潘同学这样的人,会是一种怎样的特质,这将绝对是小说家的范围了,不是散文家的事。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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