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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五十岁以上的中国人来说,关贵敏可谓鼎鼎大名。在毛去世、中国开始变化、人们对“新”生活充满既忐忑不安、又兴奋期待的七、八十年代,由关贵敏那甜美醇厚的男高音唱红全中国的《浪花里飞出欢乐的歌》、《驼铃》、《妈妈留给我一首歌》、《我们的生活比蜜甜》等歌曲,几乎每人都能哼几句,哪怕不是歌迷。
我们得承认,共产党的文艺宣传绝对是一流的。无论现实的日子里有多少苦楚、多少辛酸、多少血和泪、多少卑鄙龌龊,那些歌颂党国的轻松、愉快、甜美的乐曲,总能让人麻醉,令人沉醉,似乎真的荡漾在“美好的新中国”。今天回首,对那几代人来说,歌词当然早已没有了任何意义,它承载的,只是我们对那个时代的记忆,对那段生命的回味。
关贵敏以他罕见的优质嗓音和清晰吐字,横扫了一个时代的人心,成为国家一级演员,被誉为“高音之王”。一首《那就是我》最后11秒的长音记录,至今无人打破。
撕毁与江泽民合影照片
但就在事业如日中天的1983年,关贵敏被查出肝病,甚至有说是肝硬化。他寻找了各种方法治疗,也随着当时风靡全国的气功之风,练了各种气功,后来则开始练法轮功。1996年关贵敏以特殊人才身份移民美国,后来参与了法轮功系统的神韵歌唱团的演出,并担任副团长。他有一个“壮举”令很多人钦佩——在一个抗议中共的集会上,他把在中国时作为艺术界名人和国家主席江泽民合影的照片当众撕毁、烧掉了。
作为文艺界名人、深受大众喜爱的歌唱家,此“政治举动”自然相当得罪北京当局。后来就不断有传言关贵敏肝病恶化、肝癌晚期等等。再后来,到三年前的2011年底,网上则传出关贵敏病逝的消息。
既然关贵敏在1983年就被查出肝病,那么近三十年后,恶化成肝癌而不治,似乎也合乎病情逻辑。再加上不仅有“关贵敏病逝”的“讣告”,还有一条“关贵敏遗孀”发的丧事从简声明。当时不要说海外网站,连中国官方的,也纷纷转载。在谷歌打上“关贵敏病逝”,词条有10万之多。所以一定有不少人相信了,包括我本人。
不过很快也有人指出,这是假消息。但由于关贵敏有肝病众人皆知,他当时年龄也已往70奔,又有一阵子没在媒体露面,所以对他的“病逝”仍有人半信半疑。那么这消息到底是真是假?有一次我和一位媒体朋友偶然谈起此事,她说不久前还见过关贵敏,可以联络他跟我谈一下。
虽然没有直接见面,但电话另一端那浑厚的歌唱家音质,是任何一个听过关贵敏歌声的人立马就可以辨识出来的。大家都知道,时光飞逝,人的相貌可以在几年之内就变到难以辨识,唯有熟悉的声音,是对方一张口就可以确认身份的。
可以说,我是第一次在电话中听那么好的声音。关贵敏先生也很健谈,一口气跟我谈了三个多小时,且听不出一丝疲倦。如此天赋的美声,可谓寻遍天下也找不到人能假冒。
这个世界上怎会有如此歹毒、阴损的人,制造他人“去世”的假消息?
听说过有因误传而相信他人去世的,例如在美国执教的夏志清教授就曾误信钱钟书去世而写了悼念文章。2009年加拿大总理哈珀听到“撒切尔去世”,立即发表讲话悼念。结果加国运输部长发的简讯“撒切尔死了”是指他家的猫(叫撒切尔)。
但有意制造(而且是很精心的)他人死讯的,除了对关贵敏,我还没看到第二个。不仅有“讣告”和冒其妻之名的“丧事从简”声明,还有“关贵敏的悲剧”等一些评论文章,弄得非常像是真事儿。可以看出造谣者既有相当文字水平、且颇有心计。
“除了不唱歌什么都干”
那么是什么人有意制造“病逝”假消息?关贵敏说他没有第一手证据,但从常识判断,最大的可能是共产党的高级五毛维稳部队。他们为什么要如此恶毒地对待一位歌星?原因当然明摆着:
在广为大众熟悉的中国文艺界明星中,关贵敏是最瞩目、最高调支持法轮功的。他不仅本人练功,还担任美国新唐人电视台主办的《全世界华人声乐大赛》的多届评审及评委主席,带领神韵艺术团在全世界演出。在中共视法轮功为最大威胁、在国内严酷镇压法轮功修炼者之际,关贵敏的顶风而上,自然会激怒中共。文艺明星有大众人气,自然会对大众有影响力,其“反共”之举会起到政治活动家也达不到的一些效果。
再者,使关贵敏成名那些歌曲,都是中共自己宣传美化“社会主义祖国”的一部分,他们不能批判,又找不到这位歌唱家的其它毛病,于是他身体曾有过的“病”就成为造谣者的目标,而且是“置于死地”的造谣。真毒呵。
关贵敏先生说,他来美国后的头几年还经常回国演出,有很不错的收入。后来高调参与法轮功之后,就无法再回国演出。他移民美国后,最早落脚在旧金山湾区,一边继续练法轮功,一边招收声乐学生,以谋生路。但很快,他的学生们就被当地跟中共领馆有关系的一家公司人员劝说离开。那家公司负责人原是中共统战部门“侨办”的。有艺术团体聘他当指导,那些侨办的人就去威胁,让人家不敢聘请他。
大家都知道,在中国经济开始迅猛发展后,出名的歌星影星都非常赚钱,以关贵敏那么高的知名度,别说谋生,他可以轻松地唱到富得流油。只要他不高调参与法轮功(自己私下修炼就得了呗),或者只要他后来低下头反戈,中共巴不得给他机会回国,以现身说法批判法轮功,还可以动用国家力量给他的演唱会做宣传。但是关贵敏怎么做的呢?
他的教学谋生等路被堵死之后,他去了一家美国公司做清扫员,他的同是歌唱家的妻子邹晓群则去当了保姆。这对艺术家夫妻,宁可打扫卫生、给人做保姆过活,也不向共产党低头!他曾半开玩笑地说:“在国内时,除了唱歌什么都不干;到了美国后,除了不唱歌什么都干。”直到几年后孩子大了,找到了工作,他们的经济情况才改善。
当然,上个世纪来美国的无数在国内颇有身份地位的中国人,都经过各种生活的艰难、做过各种杂活维生,但像关贵敏知名度这么高的文艺界明星,因政治观点和宗教信仰原因,在国内外都被堵死以技能生存之路,要靠做清扫员生存的,以前还从未听说过。
大家要记得这个前提,文艺界明星得到的那种追捧、谄媚可不是一般“名人”所经历的。在承受过那种巨大的“腐蚀”之后,关贵敏仍能做到静下心来、不卑不亢地去扫地这一步,而且是在绝不是没有退路的情况下,这在华人里面,实在是极为难能可贵的。绝不放过任何功利(甚至眼前小利)、绝不为精神让肉体吃一点小亏,可谓华人世界的最大特色之一吧。
在我眼里,关贵敏为信仰放弃摆在眼前的荣华富贵而“自找苦头”虽然很难,但还不是最难的;最难的,真是我们一般人绝对经历不到的,那就是在美国“不唱老歌”。
在美国的中国人中,50岁以上、八九十年代来美国的占了相当一部分,大家聚会在一起听关贵敏演唱时,当然都想听他唱那些熟悉的、唤回当年记忆的老歌。但关贵敏却很倔强地不再唱过去那些“脍炙人口”的东西。他说那些老歌“都是粉饰太平的,是为共产党涂脂抹粉的”。他甚至比喻成是“给纳粹歌功颂德那是很不光彩的事情。所以我现在不唱那些歌了。”
“那就是我”
对这个曾以《浪花里飞出欢乐的歌》、《我们的明天比蜜甜》等欢快的歌声而家喻户晓的艺术家,在当年大众评选的最受欢迎的15首歌曲中,他演唱的就占了两首半(有一曲他跟人合唱),能在海外这个比国内更容易怀旧的环境中,拒绝唱使自己成名的老歌,实在得有超凡的精神境界。那些歌声,对大众来说,是代表了一个时代,而对关贵敏来说,则是他个人人生的大红大紫顶峰。
别说对演唱者本人,即使对歌迷们,这都好像有点“太过份”了。什么歌词呵,大家不过就是怀怀旧嘛。连我这种自认跟共产党不共戴天的人,都觉得没什么,毕竟不是唱《东方红,太阳升》或《国际歌》什么的,唱歌的怀旧之情是很容易理解的。但关贵敏的坚持,则等于是誓言和那个曾为共产党的事业添砖加瓦的昨天告别,无论自己曾经有过怎样的辉煌,或者多么难以割舍的情感留恋。设身处地想一想,那是多么的不容易!
这种“坚持”的力量从哪里来的呢?关贵敏强调是修炼的结果。他说,“气功低层次是锻炼,到高层次就必须是修炼。”锻炼和修炼只有一字之别,差别在哪里?就是不仅练身,更是练心,修炼灵魂。关贵敏认为,人的高贵,在于道德,艺术家应该推动社会道德回升。他说通过修炼,“对名利看得很淡了,过去成名成家,荣华富贵,练功之后看法变了,这些都是过眼烟云了。”
他现在非常平静,通过坚持练法轮功,他的肝病一直被控制住,他说什么药也不吃了。在美国这些年,他一年上百场地演出,“我唱了八百多场,没有谁能唱到我这个年龄的(今年70岁)。”关贵敏说,他今年(2014年)三月份还在美国各地唱呢!
关贵敏拒绝再唱《我们的明天比蜜甜》等共产党宣传的老歌了,但那首没有政治色彩的、也是难度最高的《那就是我》,他却“一直唱到了美国”。歌尾那句“如果有一叶风帆向你驶来,那就是我”的“我”字,当年关贵敏的拖腔长度达11秒(无论李谷一、朱逢博,以及后来的戴玉强、廖昌永等新一代歌星只能唱到此长度的一半,甚至三分之一),这既表现了关贵敏的唱功,也预示了他的人格、他的意志、他的人生的长长的坚持————“那就是我”,那就是关贵敏!
2014年12月20日于美国
——原载《看》杂志2015年1月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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