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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雨夜 于 2015-4-1 13:02 编辑
凤凰卫视2011年5月28日《我的中国心》,以下为文字实录:
曾子墨:1979年4月25日,在田汉去世11年之后,一千多名各界人士聚集在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为他开了一个迟到的追悼会,党政要人大都送了花圈,有的还亲自与会。最激动的当然是文艺界人士,特别是那些与田汉一同受诬陷、迫害而活下来的人,如周扬、夏衍、阳翰笙等,茅盾在悼词中高度评价了田汉的一生,说他是忠勇无畏的无产阶级文化战士,是我国革命戏剧运动的奠基人,和戏剧改革运动的先驱者,又是我国早期音乐、电影杰出的组织者和领导人。
此刻,历史的正义终于重返人间,他的冤案也得以平反昭雪,在人们心中,他是当代的关汉卿,是中国的戏剧魂,而他作词,聂耳作曲的《义勇军进行曲》更是道出了一个困难深重的民族的心声,也因此使他成为了20世纪中国真正的时代代言人。
解说:1931年春,在上海明月歌舞团,一位小提琴手优美动人的演奏,吸引了田汉的目光,歌舞团里靡歌艳舞,两人决定找一个僻静的房间交谈。那次交谈开启了他俩短暂而眩目的合作,这位青年后来有一个为人们熟知的名字,聂耳。在这部田汉编剧的影片《风云儿女》中,在电影的尾声,田汉作词、聂耳作曲的《义勇军进行曲》唱起,当时谁也不会想到,它会成为未来新中国的国歌。
田申(田汉之子):那个时候,我父亲在那个时候,就1935年就被捕了,那么他就把这个稿子留夏衍那里,聂耳就到夏衍那里去拿这个。聂耳通过党派到日本,经过日本到苏联去,结果他到日本去了以后,把这个《义勇军进行曲》寄回来了,他在日本游泳的时候不幸又淹死了。所以我父亲在南京的监狱里头被假释出来以后,听到这个消息是痛哭不止,因为他跟聂耳两个人的关系非常好。
解说:1935年,随着影片《风云儿女》的上映,《义勇军进行曲》风靡全国,由北平南下做救亡宣传的学生们,各地鼓吹抗日救国的青年男女们,甚至像沈钧儒那样的爱国老人们,都传唱者这支歌,因田汉在文艺界的地位和影响对国民党当局而言,他的名字等于共产党,也等于暴动。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全面抗战打响,国共再度合作,9月21日在南京被国民党当局软禁了两年多的田汉,重获人身自由。
田申:通过徐悲鸿、张道藩、宗白华,他们三个人联名保释他出的狱,就是保外就医吧,但是一个条件是不能离开南京,而且还是软禁。我们家住在丹凤街28号那个楼上,那个特务就住在楼上监视着我们的这个家庭,监视着。我那时候年纪还小呢,他每天还问我,你们家干什么,你爸爸干什么,就问这些事。
张颖(原外交部新闻司副司长):那个时候周恩来同志是在南京,南京我们设有一个这个共产党代表团,在梅园新村,这个也很有名的地。周恩来有时候到上海来工作,他和文艺界的朋友都比较熟,他就问我什么人在什么人在。后来我说田汉也在,结果周恩来同志就非常有兴趣,说咱们去看看田老大吧,都叫他田汉老大。
解说:上世纪30年代,人们将鲁迅称为文艺界的旗手,而田汉则是戏剧界的领路人。1898年清朝光绪二十四年,这一年一个寒冷的春夜,田汉出生在湖南长沙东乡,一个名叫田家塅的偏僻村落,正当他学龄之际,父亲过早的离开了人世,在他少年时代舅舅易象像一盏明灯,照亮他贫穷昏暗的人生,易象这位同盟会早期的革命党人,曾追随孙中山领导的民主革命运动。
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革命成果却很快被袁世凯窃取,1913年易象参与孙中山为讨伐袁世凯而发动的二次革命,讨袁失败后,一度随孙中山流亡日本。1916年8月已从长沙示范毕业的田汉,跟随易象从长沙启程,经武汉到上海,逗留三天之后登上了直航日本神户的轮船,太平洋的风浪将陪伴这位18岁的青年,到一片他不曾熟悉的国土上,令易象有些失望的是,自己苦心栽培的少年并没有继承他的心志,却把兴趣转向了文学和戏剧。
易海云(田汉侄子):我们那儿有一个枫林岗有个真人庙,那个寺每一年有庙会,要演大戏,所谓大戏就是长沙城里面长沙湘剧班子到这儿来演,平常是看不到的。平常就是皮影戏,乡下就是皮影戏,这个田汉也是看完了特别喜欢,看到湘剧了大剧了也是特别高兴,看了就想学,就想写剧本,从小就是这个,他有这个爱好。
解说:1927年的中国,政坛风云变幻。4月12日,蒋介石在上海逮捕屠杀共产党人,国共两党之争日趋激烈。这一切对当时的田汉而言并无意义,他并不热衷政治,也不喜欢经商,他的心头仍萦绕着青年时代的戏剧之梦,此刻他正与欧阳予倩、徐悲鸿在上海发起南国社,一批各有特异才干的文艺青年奔田汉而来。
张颖:他这个人非常豪爽,经常口袋里所有的钱都请人吃饭了,一来一大堆人,他也不管钱有多少,口袋有多少钱,把一大堆人拉进去吃饭,吃完饭有时候付不出帐,就这么一个人。
田申:笔名叫赛克的陈凝秋,也是南国社的学生,他说,跟我奶奶讲,他说我可能想到这里来跟田汉学习,但是我没有地方住,我奶奶就讲到我家住吧,咱们都是还有地板,睡地铺吧,打地铺住,他说我还没有地方吃饭,没地方吃饭就跟我一块吃,一块吃饭嘛,就这样。
解说:1929年1月中旬田汉率领南国社到南京公演上演他的话剧《古潭的声音》、《名优之死》等作品,演出轰动了南京城。
田申:结果呢,张道藩他们要送南国社两百块钱,因为南国社很穷,我父亲他们就拒绝了,拒收了,我父亲讲了一句话,叫做君子爱人以德。
解说:当时文艺界的大批知名人士如郁达夫、徐志摩等都成了田汉每周举行茶话会时的座上宾,字字珠玑的闲谈,往往让围坐四周旁听的青年社员们,听得津津有味。
田申:但是你要知道,干我父亲这一行,是没有任何的报酬的,因为我父亲没有钱。
解说:当时徐悲鸿的夫人蒋碧薇曾为了报酬问题,特意从上海赶到南京。
田申:这个徐悲鸿是原来南京中央大学的教授,他的夫人赶到上海来把他弄回去了,她说你在这里一个钱也没有,你还跟田汉干。
解说:1930年,这位从民间单干起步的戏剧家,不再满足将创作仅仅沉浸在时代苦闷和彷徨中,他在《南国月刊》上发表长达十万字的论文《我们的自己批判》公开宣言文艺创作者要斩截的认识自己,是代表哪一阶级的利益,同年六月,南国社在上海被国民党查封,随后田汉遭到当局通辑。当他的身影消失在大上海茫茫人海中时,当年的易象或许不会想到这位在自己看来近乎选错专业的青年人,却在乱世里拉开了一道斗争的幕布,然而昔日南国社的领袖一帮自由青年心中的田汉老大一切活动都带有那么强烈的个人和江湖色彩,是谁改变了他的信仰。
解说:著名文艺家王礼锌曾在的日记中,对上世纪三十年代的田汉有这样一番记述。
田大畏(田汉之子):就说田汉认识了一个张瑛女士,很奇怪。这个人大家估计可能是什么秘密团体的成员,因为这个人一会穿得很朴素,一会变得穿得很华丽,然后跟田汉一接触,一谈话、一干什么,田汉的思想就很大的转变。
解说:张瑛原名张式沅,1905年生于河北。她有一个为当时的人们更为熟知的名字,电影《渔光曲》插曲的词作者安娥,尽管这首插曲唱一遍大江南北,但很少有人知道她真实的身份,
田大畏:她根本不是搞文艺的,她是搞党的工作的,所以到上海以后经过一番曲折,然后就参加了中共中央在上海的特科,特科里她搞情报的,它有很多个组,红组是搞暗杀的。
田申:因为田汉很有名气,因为田汉没有党派,但是田汉的思想左倾,所以派他们来影响田汉,我父亲1932年才入党的,然而田汉的情感世界却因此发生了戏剧性的一幕,他很快被眼前浪漫热情满怀革命理想的女性所吸引,与此同时他的恋人林维中却正从南洋归来。
田大畏:林妈妈的字写得很好的,信也写得非常好的,据我知道好像是为了逃婚,就是她有人介绍上海犹太大亨哈同的干儿子,给她介绍,她不干,不干就是逃婚逃到南洋,是不是逃到印尼,可能是新加坡,华侨嘛,到那去教书,她教书,他看到我父亲写的文章,就是我父亲第一个妻子,就是易漱瑜去世以后,就是纪念亡妻的这些文章诗啊,所以这个林妈妈看了已经很感动。
易海云:就写信追求田汉,当时田汉有一段时间还很困难,她把她的几百块钱大洋,还先拿出来给田汉,所以田老太太对林维中印象还是不错的,她是家庭型的,这个林维中,喜欢打牌啦。
解说:在林维中心目中,这位有才、有情、有志向的文人,正是她要选择的爱人,而田汉也被这位有着狭义心肠的奇女子所打动,两人书信往来约定婚约。回国后的林维中很快觉察到田汉新中爱情的天平正倾向另一名女子。
田大畏:田汉当时也是很矛盾一方面很爱安娥,一方面他又需要和林维中林妈妈他们有婚约,要结婚。
解说:1931年晚秋,决心与田汉分手的安娥,带上她与田汉生的才几个月大的孩子,回到远在河北的家乡。
田大畏:我妈妈就把我带走了,带走以后,本来送给我外祖母,外祖母说可以接受,但是你必须安娥留下来,留了一年大概在河北省保定,因为她是个党员,她必须要回来。
解说:1937年7月全面抗战打响,不久上海沦陷,中国的文化中心转往西南后方,一路上田汉与安娥竟不期而遇,战乱合离情究竟让这对有着共同理想的革命恋人,走在了一起。
田大畏:我母亲总是带着一种回避的态度,田汉他总不忘旧情,而且我1940年我也到那去了,所以到了重庆了所以这样子的话,就有点这个这个开始还算不激烈,因为没在一起。1942年以后,我母亲又到了桂林,这个时期呢,我父亲也在桂林,但是他的那个林先生,他的夫人,还在重庆这样的话呢,他们在桂林,我母亲和田汉就生活在一起了。
解说:在桂林田汉领导的新中国剧社。成为大后方宣传抗战的一把利器,当年的亲历者,如今尽管垂垂年幕却对这段往事记忆犹心。在朱琳的记忆中当时剧社面临的最大困境是生计成了问题。
朱琳(著名表演艺术家):那个时候大家都困难,我们的大师傅很有意思,说同志们,他是湖南人,晚上没得饭吃了,晚上没有饭吃了,我们大家就出去找朋友,想办法,我们也没有钱,没待遇,去吃饭,田汉都知道,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排他的《秋声赋》。
解说:在《秋声赋》里田汉把个人爱情的苦闷写入戏剧,他渴望剧中人能走出个人小情感,走向为抗战服务的大世界,因其触及时代沉闷的空气,在观众中引起强烈共鸣,几十年过去了关于这部剧作的影像资料已难以找到,曾在剧中扮演擦鞋童的杜高,依旧记得他们几个孩子在台上演出时唱的歌。
杜高(中国戏剧家协会理事):先生们,先生们,擦过鞋,打走鬼子,过新年,太太们,擦过了鞋,寒衣做好送军前。
解说:1944年2月15日此时太平洋战争早已爆发,日寇正逼近桂林,这一日中国现代戏剧史上,一次规模空前的戏剧展览会开幕,这场由田汉欧阳予倩等人发起的,戏剧盛会,历时三个月近三十个戏剧团队来自西南八省,观众达十多万人次,在国土逐日沦丧的中国,这场省会,像一声亮列的号角,唤起人们对抗战必胜的信心。
杜高:大家来那么多人到了桂林,不像现在都可以有宾馆,有旅馆,没有的,铺的草睡地上,大家挤在一个屋子里面铺的草,睡在地上是这样子的,吃也没有这么多餐馆,那个城市也很小,我记得我演《秋声赋》的时候白天演一场,下午演一场晚上还演出一场,这当中就有剧团买一些大兵馒头这些东西让大家在后台吃了,吃完了以后就赶紧演晚上的这一场。
解说:杜高仍记得田汉占在台上讲话的样子,他身着一身陈旧的国民党将军服,可却是另一个世界至高无上的将军,带领他的神州戏剧兵,为抗战摇旗呐喊,
杜高:那么这个开幕式先是由欧阳予倩先生做一个关于这次展览会的筹备工作的报告,接着就是请国民党的官员致辞,最后他们都讲完了,他们都讲完了,最后田汉先生上台,他的讲话跟他们不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来打开,是在抗日战争时期死难的牺牲的戏曲工作者的名单,他念这个名单,所有的在场的人都感觉的热泪盈眶。
解说:西南剧展结束那一天晚上,人们在艺术馆广场举行了狂欢,闹了一个通宵,然而恰在此时日寇四犯湘北,第四次长沙会战打响了,桂林形势骤然吃紧。1944年冬,在日军的疯狂攻势下,桂林,柳州相继失守,十万难民人潮百里,迎着寒风向贵阳方面奔逃。
朱琳:我当时还带着一个一岁多的孩子,我们有的时候,有火车坐,那个火车是什么样子的呢,凡是有人可以站的地方,可以落脚的地方整个的火车,火车头上火车下边,火车底下都有人,把这个火车弄的简直是看不见火车。
解说:那是一个颠沛流离的年代,也是一个昭显人性光辉的年代。
杜高:日本人就在后面追,我们就在前面逃亡,这个时候田汉先赶到贵阳。他到了贵阳以后,赶紧利用他的威望在贵阳办一个报社的一间屋子里面,办起了一个文化人招待所,实际上就是一个救济站,就那么多人步行到贵阳住什么地方,怎么生存及,田汉利用他的威望和国民党政府商量。
解说:建国后,田汉被任命为政务院文化教育委员会委员,和文化部戏曲改进局局长,从曾经的在野者到如今的在朝者,他真正心系着的,仍是他花过多年心血并视之如命的戏剧艺术。1956年正是中国思想文化界渐趋活跃的时候,4月28日毛泽东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提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作为繁荣我国科学文化事业的方针5月22日,作为全国人大代表的田汉,来到了长沙视察工作,这是他建国后第一次回到家乡,在多年不见的湘剧老艺人们心中,田汉不仅是他们的艺术导师,更是知心人的精神领袖。
杜高:他是湖南人,他为湘剧写过很多剧本,看到湘剧的老艺人生活非常贫困,他很沉重,他又跑到上海去上海,也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了,很多演员都来找他,诉说自己不能演戏的那种痛苦。
屠岸(原中国戏剧家协会研究室副主任):因为剧目都受到控制了,比如是领导人认为这个剧目可以上的才能上,你不能上的就不能上很多青年演员他的青春易逝,很快青春就过了,他慢慢就变老了,他也没有机会演戏所以田汉非常同情他们。
解说:耳闻目睹的一些让这位艺人心中的老大心情沉重返回北京的田汉终按耐不住,公开呼吁,他先在戏剧报上发表的两篇名为《必须切实关心并改善艺人的生活》和《为演员的春天请命》的文章,并将这个情况告知周恩来总理。
屠岸:周总理还是很关心老艺人生活的,周总理批一笔钱,还说我批这笔钱这笔是很重的,因为是国家的钱不能够乱花,但是考虑来考虑去这些老艺人还是应该帮,他们太困难了批了一笔钱。
解说:然而事情的另一面却远没有那么顺畅,对一贯笃信真诚待人直言率性的田汉来说,他胸无城府,讲情重义,却同样让他在复杂的人际关系和社会风云中处处碰壁,他为民请命的行为竟招致了一片责难。
田大畏:当地觉得田汉你去,你是代表谁你是中国共产党的这个人,你怎么绕过这些当地领导,你直接和这些艺人接触,好像你是代表青天一样的。
解说:1957年3月6日至13日中共中央在北京召开在由党外人士参加的全国宣传工作会议,大会闭幕前一天毛泽东例会作唱片发言强调要继续贯彻“双百”方针。4月27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整风运动的指示》全党整风逐步展开,并号召党外人士帮助党整风,一时间,大鸣大放大辩论进入高潮。
张颖:但是后来不是这么回事,不是给你单位的领导的提意见,而是你要给党提意见,你比如戏剧方面,你也找一些名家来给党提意见,他要求是这个,所以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要这么争鸣。
解说:在张颖的印象中,正当田汉满腔热情地帮助党“整风”,对文艺界充满信心的时候,突然间政治风向陡转。6月8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这是为什么》同一天毛泽东亲自执笔发出《关于组织力量准备反击右派分子进攻的指示》号召开展“反右派”斗争,根据这一指示戏剧界的反右运动从吴祖光身上打开缺口,这位年少成名的戏剧家自此陷入政治的劫难。
杜高:他们领导上定了这个吴祖光,他是最有影响力的一个剧作家,他作为戏剧电影节的最大一个右派揪出来,要田汉来组织对他的批判,因为田汉是戏剧家协会的负责人。
解说:让田汉难堪的是,吴祖光的观点在某种意义上和自己的所思所想是如此的一致。此刻他却不得不坐在台下组织对吴祖光的批判,批判的要点是吴祖光在政协上的一次发言。
张颖:吴祖光那个发言比较尖锐,就说觉得很多的共产党领导来了不懂业务,都在当领导,结果把事搞坏了。这实际上外行领导内行的问题,实际上本质是这样,共产党那好多过去部队的,或者是搞政治工作的到文艺团体来,当然你就不懂了,不懂你当领导,所以就有时候瞎指挥。
屠岸:他原来这句话组织制度是愚蠢的,趁早别领导艺术,他就说这个组织,就是党的组织一来,什么东西都要跟上去,就没有自己的意见要发表,都要跟,所以他说组织制度是愚蠢的,趁早别领导艺术。那么这题目就把前面加了党,然后是引号“党趁早别领导艺术”,这个题目呢,我们当时戏剧报编辑部的同志记得印象比较深,是田汉写的。
解说:对吴祖光来说,一个右派的罪名让他此后的人生历经磨难,晚年的吴祖光得知此事,对田汉一直耿耿于怀。
杜高:吴祖光被打成右派以后,他的夫人是新凤霞,是评剧的一个很有名的、代表性的一个青年演员,那个时候年纪很轻,文化部的一个副部长代表组织找新凤霞谈话,你赶紧和吴祖光离婚,他是一个大右派,你还年轻,你的生命力还很长,你还要唱戏,这剧团还少不了你。你现在已经是右派的老婆了,你赶紧跟吴祖光划清界线,你还可以登台你还可以演戏,一个副部长跟她谈话。这个新凤霞就跟他说,她说你知道我们有一出戏没有,讲薛平贵,薛平贵的妻子,在寒窑里面等薛平贵十八年,我要等吴祖光,等到他回来,我绝不会跟他离婚,那个副部长很不高兴,你走吧。后来据说田汉听说了这个故事非常敬佩新凤霞,非常感动,他了解这个薛平贵的故事非常感动,他后来向吴祖光、新凤霞也表示了他当时在运动里面的歉意,这非常符合田汉的性格。
解说:然而在亲历者屠岸的看来,这段历史其实有更切近真实的一面。
屠岸:实际上这个东西是冤枉的,决定把吴祖光打成右派的决定权,并不是在田汉手里的,有一种说法可能是周扬,但是也没有查无实据,查不清楚。很可能是当时这个文化部的反右领导小组,那时剧协是属于中宣部,但又属于文化部,在运动当中,它有一个规定。那么剧协反右派运动是由文化部的一个领导小组在管,据说是这样的。
解说:此后如此的批判会变得无休无止,1959年国庆后传达中央文件,要求联系本单位看谁有右倾思想,中宣部指示剧协党组批判田汉。
屠岸:那么对田汉大概批判了好几次,开好几次会,有一次我进去了,田汉坐在那里,别人还没有来,他在那掉眼泪。那么我就问他,田老,什么事情伤心了,他说毛主席不吃肉了,哦,因为那个时候就是大饥荒已经开始了。
解说:1961年6月中宣部在北京新侨饭店召开座谈会,讨论《文艺十条》的草案,周恩来呼吁民主作风,反对“一言堂”,提倡尊重艺术民主和艺术规律,并强调要尊重作家、艺术家,批评政治挂帅口号下出现的破坏艺术创作规律的弊端。该文件于1962年4月正式定稿为《文艺八条》,并由文化部党组、文联党组,下达全国文艺单位。令人意外的是,与此同时,一场更大的政治风暴正拉开序幕,首当其冲正是田汉领导的戏剧界,在那个年代亲历者看来事情的起因,却仅仅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张颖:1962年春节晚会其实那个晚会跟平常一样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跳跳舞,唱唱歌,大家在一块儿演个戏,哪一天有一个小噱头是什么呢,其实这个事现在讲起来,真是一点都没有郁风还有叶浅予这两个人都是美术界的名家,他们就逗笑,就是让叶浅予假扮成齐白石,郁风就把他的女儿就把叶浅予扶到了这个场,大家都哎呀怎么齐白石来了,哄然大笑然后一看就把胡子一拿。结果是叶浅予和郁风,那这个算什么。
屠岸:有一个人叫顾工,顾工还不止一个人还有另外一个朋友名字我不记得了,他们就是上书给中宣部的部长陆定一,就是说这个迎春晚会完全是一个资产阶级的作风,要防止资产阶级的复闭,那么这个东西后来又反映到毛主席那里。
解说:对这个历史细节,张颖印象中事件的主角是江青。
张颖:她就把这个戏批了几句什么话,就送给毛看了,毛也许对这个也不了解吧,也不知道怎么就做了所谓第一批示。
解说:1963年12月12日毛泽东亲自出面在中宣部编印的一份关于“上海柯庆施大抓故事会活动和评弹改革”的材料上,针对文艺界问题做出批示,社会主义改造在许多部分中收效甚微,至于戏剧部分,问题就更大了。
张颖:后来我们就检讨没完,怎么检讨呢你说这个事没有什么了不起没政治问题,不就是大家弄在一块儿闹个笑话吗,而且扮个齐白石也不碍谁的事,就是这么一件事,所以人家后来都觉得怎么了实际上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解说:八届十中全会后江青公开以毛主席夫人身份参加社会活动,要从文艺上打开一条施展政治抱负的路,1964年她在上海操办的华东区话剧观摩会演上,矛头直指田汉。
张颖:我们这些都请了,但是唯独就没有请田汉,就是说你田汉是主席嘛,他又是戏曲非常内行的人,她就没有请田汉,田汉这个人就有些地方,就是他就是给你怎么说呢,你不,不是不请我吗,我非来。
解说:几天后,大会秘书处传达上级决定,闭幕式主席台上没有田汉的座位,还要对田汉公开点名批判,周扬得到消息后,专门委派张颖劝走田汉。
张颖:田汉最后还是走了,他跑到苏州去了,不过那天,他们因为田汉走了,他们也没有在台上再批田汉,倒是没有,就有那么一段,就是反正那个时候我就感觉到已经很紧张了。
杜高:江青要来掌握对文艺的领导权,她要搞京剧革命,她就是要把这些戏剧舞台上所谓的帝王将相,牛鬼蛇神通通都赶下去,她是这样一个革命的名义,来发动这个京剧革命的,所以这就不能不把这一批人打倒,因为他成了江青来领导这个文艺工作的一个障碍了。
解说:上海30年代左翼戏剧运动,热火朝天的地方40年代末期,反蒋抗美民主运动之叱咤风云的城市,次次都有田汉的身影和足迹,在他享有剧坛老大的威望的时候,当时一位名叫李云鹤的演员,曾投在他的门下,她后来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江青。
张颖:她第一个丈夫叫俞启威,她那个时候,她山东人,她在山东的时候,就跟俞启威就恋爱过,后来呢,这个俞启威就离开了,也不知道他就离开了山东,江青一个人就跑到上海跑到上海她找什么人了,俞启威也不在,俞启威后来可能被国民党抓了,她就去找的田汉。
田申:她来找我父亲,我父亲不好找啊,我父亲在上海经常搬家,不好找,不知道在哪里住,不知道啊,只有我奶奶家是固定的,那好找,是不是,但是她在我家里住了几个月,我父亲没有同意跟她见面,到最后才同意跟她见面的。
解说:此刻当田汉愤然离开上海时,这位当年他曾经助过一臂之力演员,正走向时代浪潮的尖峰,而田汉本人却被卷入这场浪潮的漩涡,即将面临不侧的命运。
张颖:她大概可能1964年就要搞京剧现代戏会演了江青就找田汉谈过一次话,她就说让田汉把《红色娘子军》也要改成京戏,因为我跟他不是关系很密切吗后来就等于我就帮助田汉,来整个领导这个协会了,我就两个主要刊物我在那儿管,所以他就找我,他说张颖这个《红色娘子军》很难改,他没法唱,他说你京剧里没有长的唱段,你就根本立不住的。
解说:尽管后来《红色娘子军》被改编成了京戏,当时,却让熟知京戏创作的田汉,深感到为难,无从下手,在张颖的回忆中,这部至少七易其稿的,《红色娘子军》京剧本几次送交江青审查,但都被退回来重写,终究没能完成。
张颖:写出来就送到江青那儿了,江青又打回来了说你田汉你写什么别的剧本都写得很好,我的意见要你写这个剧本,你就怎么写不好,结果江青后来就火了,说他不听她招呼,对田汉批判不是,文革就开始了。
解说:1966年文革爆发,随着群众的进一步发动,各级当权派一个个被打倒,狂热浪潮席卷全国,形形色色的造反组织争相发布各自的观点,宣言声明,传单小报漫天飞舞,位于王府井大街的文联大楼,一时间成为革命小将们频繁光顾的场所。
张颖:那时候我们的文联不是都在现在商务印书馆那个地方办公吗,那个时候中央文革一开始就定了四个开放点,青年团一个,文化部一个,中宣部一个,还就文联。这四个单位什么人都可以去进到里面,就要斗谁就斗谁,那最有名气的就是在文联了,所有的艺术家都在那儿嘛。所以那个时候田汉是最遭罪了。
屠岸:初中女学生,不知道为什么奇怪,那些女孩子特别厉害,用那个皮鞭,皮鞭上面有钢的就打那个田汉,田汉就说注意安全,意思就是你不要打我了,还有一次我也看到他写的东西听到国庆的时候,广播在光国歌,放的国歌是义勇军进行曲是他作词的,聂耳作曲的,他写的那里边有一个,他说我今天又听到了国歌的声音了,我还感觉到,毕竟还感觉到一点安慰。
张颖:他不是糖尿病经常就根本不管他的病,不该吃的给他吃,根本没人管,这个事都没办法,后来总理跟我讲,他好像都一点办法都没有。
解说:1971年冬,老人易克勒穿穿着陈旧的棉衣,整天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房门口,她心里牵挂着儿子的饮食起居,冷暖安危,却不知他身在何处。直至去世的那一天,她也没有见到儿子的面。
田申:他逮捕时,经过我奶奶的床,我奶奶就拉着他,他就说妈妈你放心吧,我还会回来的,就这一句话结果我奶奶每天就搬那个小板凳,坐在大院子里头痴痴地等他回家,这么一等,等了好几年。
解说:事实上,田汉已在三年前的1968年12月10日死于狱中,在他的骨灰盒中只有他的眼镜、钢笔,和生前创作的《义勇军进行曲》、《关汉卿》。
杜高:1968年的12月,据说那天北京飘着雪花,他在禁闭室里头死去,他死的时候,在名单上写的名字是个假名字,叫李伍,不是田汉,都化了名字,就跟刘少奇主席死的时候一模一样,那种悲惨的局面。
屠岸:看管这些所谓黑帮分子的那个造反派,有的人有点人性,有的人是很残酷的,看管田汉的那个人非常不好。因为田汉有糖尿病,他有的时候小便就掉在地上,这个看管他的人就要田汉趴在地上把那个喝掉,吃掉,后来他就被逼死了。
解说:1968年12月10日在寒冷的北京,田汉带着无限的遗憾和悔恨离开了人世,没有亲人和朋友来与他告别。然而鬼使神差一般,当田汉离开人间之时,广播里正响着他作词、聂耳作曲的《毕业歌》,在那阵狂热过后,青年学生们将去“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然而人们并未注意到广播中歌词的真意,与它们的处境相去是多么遥远。他们哪里知道,这充满爱国主义激情的歌词,是出自一位被他们参与的“革命”毁灭的诗人之手。
曾子墨:夏衍曾说,田汉一生不知钱为何物。如果说人无完人,金无足赤,那么田汉就是一块九成以上的金子。郭沫若曾说,田汉是中国人值得夸耀的一个存在。他肝胆照人,风声树世,威武不屈,贫贱难移,从创建现代中国的戏剧事业,到组织革命的戏剧运动,他被誉为是一部中国话剧史,是真正的梨园领袖。一生从事文艺事业的田汉,以不竭的精力和不息的激情,创作话剧歌剧60余部、电影剧本20余部、戏曲剧本24部、歌词和新旧体诗歌近2000首,各种文字竟有1000多万言。很多人知道田汉而且终身不忘,是因为他是国歌的词作者,这个身份太大、太重,几乎掩盖了他另外的光芒,感谢您收看《我的中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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