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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局
作者:老灯
7、危局
由于一直忙乎着做生意,把搞民运的神圣使命放到了一边。
我们的民阵支部徒有虚名,《民主导报》的编辑发行也停止了。
通过读报和听广播,观察社会动态,我感觉目前没有民运再起的迹象。然而我仍然希望同海外的民运组织取得联系,抽空写了一封长信给民阵总部,准备找机会捎到海外。
事有凑巧。没等我与海外民运真的联系上,因为一本书,楞把我与民阵主席严家其先生联系了起来。
一天,我正在商店值班,一个戴墨镜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他倒背着双手,牛气烘烘地打量着我,打量着柜枱里的婚礼用品。我知道此人可能来者不善。
他趾高气扬的问我:“这个商店谁办的?”
我有意沉默了一会儿,告诉他:“我办的。”
他说:“经过我们文化局批准了吗?”
对这类特别能装屁的共产党小官僚,我历来万分反感。我没好气地说:“婚礼用品店,跟你们文化局有啥鸡巴关系?”
他碰了一鼻子灰,显然很不满意。
他刚要走开的时候,发现了我放在柜枱上的一本书,立即如获至宝般的抓在手里,厉声训斥我:“这样的书你也敢拿出来,你的胆子也忒大了!”
那是一本严家其与夫人高皋合写的《文化大革命十年史》,前两年正式出版的,我从史进那里借的。
我毫不示弱:“你算干啥吃的?你管得太宽了吧?”
他掏出一个小蓝本儿,在我眼前一晃:“我是扫黄办的,姓孙。这本书是反动书刊,禁书,我没收了。”
他夹起书就往外走。
这家伙的名字我听说过,平时特别能欺负个体商户。
我对共产党的仇恨一下爆发了!我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领,指着他的鼻子喝道:“姓孙的,你他吗的把书给我放下!”
他奋力挣脱,墨镜碰掉在了地上。
我们拉扯推搡,苏所长下楼来拉架。老苏头上来把我拉开,劝我说:“老灯,你冷静点!”
姓孙的弯腰捡起墨镜,不得已把书扔回到柜枱上,但仍跟我叫板:“你就是老灯?好小子,你等着!”
说完他气急败坏地走了。
我要追出去打他,老苏头拦住我,问我怎么回事。
听我讲完了经过,老苏头说:“扫黄办的这帮家伙豪横惯了,你别跟这些狗腿子一般见识。”
我心里暗骂:王八蛋,再有一次民运,老子非收拾死你们不可!”
苏蕾从家里吃完饭,过来替班。
我把刚才发生的事跟她说了,吹牛说我上去一拳就把姓孙那小子的墨镜给打掉了,两脚就把他给踹跑了。
苏蕾恭维我:“灯哥,看不出来,你还智勇双全,文武兼备呀。”
我得意洋洋地说:“若在古代,灯哥我那就是知名的侠客。”
一九九零年五月上旬的一天中午,我从外面回来,到文管所楼下的商店。
我站在柜枱前和苏蕾说着话。苏所长长从楼上下来,我跟他打招呼,他点头答应。
老苏头神色诡秘,直盯盯地看着我,似乎有话要说。他看了我足足有半分钟,然后向门外走去。
走了几步,他又停住脚步,转身对我说:“老灯,你跟我上楼来一趟。”
我满腹狐疑跟他上楼,进了所长办公室。
坐好之后,老苏头又盯了我半天,盯得我直发毛。我尽量坦然地说:“苏老师,您老人家有何见教?”
他终于开口了:“老灯,今天上午县国家安全局的李科长,带着一个公安来调查你。”
我脑袋嗡的一下——这回真完了!
老苏头不紧不慢地讲:“他们收到一封匿名检举信,说你跟海外的反动组织有联系,是民主中国战线的骨干成员(实为“民主中国阵线”)。他们成立了一个专案组调查你。今天上午他们来问我,说你总在文管所活动,问我你在这里有什么异常表现没有。我跟他们说:‘老灯虽然爱打个抱不平,但是一直踏踏实实做生意,不可能跟反动组织有啥联系。再说他只是一个小县城的毛头小伙子,海外民运怎么会专跟他联系?是不是他脾气不好得罪谁了,有谁故意诬告他?’我说完这些,他们就走了。”
我的脑子飞快地运转着:肯定是铁生叛变了,一定是他写的检举信。
老苏头安慰我说:“你也别生气,我告诉你,你知道就行了。”
“谢谢你,苏老师。”我起身向外走。
形势危急!怎么办呢?病急乱投医,我决定就近找史进商量商量。
史进的家在二中的后院,他正在家里吃午饭,一手拿馒头一手端白酒。
我进屋见只有他一人在家,就对他说:“大官人,坏事了!赵铁生这小子给公安局写了一封检举信,告我跟反动组织有联系。今天上午公安局去人到文管所调查了,是老苏头告诉我的。”
史进放下馒头,想了一下说:“他信上除了说你跟反动组织有联系,还说了别的没有?”
是啊,他在信中还写了什么呢?是否写了我在哈市参加“工自联”,以及在县城组织师专学生游行的事情?这些情况他都了解,我自己吹牛亲口跟他讲的。而且他手里有《民主导报》,如果他把报纸作为证据寄给公安局,那我就彻底完蛋了。
我越想越怕:“那你说我咋办?”
他吱溜喝了一大口酒,咂咂嘴说:“咋办呢,你还是跑吧。三十六计走为上。也不能干等着让人来抓你啊。”
言之有理,我得马上准备逃跑,溜得要快。
“那你打算往哪跑呢,像严家其他们一样往国外跑?”
史进的话提醒了我。要争取逃亡到国外去,我可以先逃到北京,在北医大找到王嫱,然后通过她联系到美国驻华使馆,争取去美国政治避难。在国内躲来躲去没意思。
送我出来的时候,史进绷着小脸儿说:“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祝你凯旋在子夜。”
《凯旋在子夜》是一部当时很轰动的电视剧,他这样说不知是真诚的祝福还是拿老子开心。
像没头苍蝇一样,我又返回商店。
刚一进门,苏蕾小声对我说:“灯哥,我爸找你呢,说有急事。”
老苏头耍的什么把戏?我决定上去找他,或许能听到一些新的情况。
我上楼进了办公室,老苏头和他老婆正在说话。
老苏头两口子见到我异常热情。
他老婆说:“老灯啊,你搞一个生意也不容易啊。我听苏蕾说你们刚开除了一个人,是不是他告你的呀?”
我说:“可能吧,我也不知道。”
老苏头说:“老灯啊,今天的事我本来不应该告诉你的。国安局的李科长还特意嘱咐我,不让我把这个事告诉你。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跟你说的。”
他老婆也说:“人都有良心啊,老苏可是一心为你好啊,你可千万不能出卖老苏啊。”
我说:“你们放心!这点道理我还不懂吗?你们的情我领了,我不会牵连任何人。脚正不怕鞋歪,有人爱告就让他告去吧。”
老苏头如释重负说:“好好好,那我们就放心了。”
出了文管所,我直接赶回家。
妻子和孩子都在屋里。我对妻子说:“出事了。铁生往公安局写了封信,把我出卖了。”
妻子大惊失色:“真的呀?”
我把单人床的床垫掀开,把传单、报纸、给民阵总部的信掏了出来。我拿着这些材料走到厨房,塞进锅炉里,划着了火柴,点燃了炉膛里的纸。从此以后,我手里的所有传单、报纸等等原始民运材料彻底失传。
销毁完证据,我对一边目瞪口呆的妻子说:“公安局已经成立专案组,正在查我。估计他们马上就来抓我,我得赶紧走。”
妻子一下子瘫坐在沙发上,连哭带嚎:“当初我就不让你瞎折腾,你偏不听,这下可好,到底出事了。”
我抱起被吓哭的宝宝,哄着他。
妻子哭了一会儿,起身说:“我给你做点儿饭吃吧,你吃完再走。”
按理说不该再拖延了,因为危险随时都可能降临。然而我想到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在家吃饭,最后一次与妻儿在一起,就没有阻拦她。
妻子在厨房做饭,我收拾整理自己的衣物,塞进皮包。这样紧急的逃难我也没有忘记带书,把一本老鬼写的《血色黄昏》放进皮包里。
忧心忡忡地吃完饭,已经夜色降临。
孩子困得早,躺在里屋床上甜甜的睡着了。该走了,我端详着儿子,打量着熟悉的小屋,再看看泪眼婆娑的妻子,禁不住心如刀绞。
妻子上来拥抱我,抽泣着说:“你走吧,我和孩子永远等着你!”
原来看电影和小说才有的生离死别情节,今天我亲身经历了。
我与妻子共同生活了近四年,相濡以沫,恩爱非浅。我感觉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讲,但激动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亲吻着她,泪水长流。
擦干眼泪,我一步一回头地走出了家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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