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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诚毅 于 2015-5-12 07:55 编辑
極重要的歷史真相:毛澤東主建『湖南共和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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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建設問題的根本問題—湖南共和國
練乙錚:毛澤東提倡「湘獨」何異港青主張本土?
湖南建設問題的根本問題—湖南共和國〔1〕(一九二○年九月三日)
鄉居寂靜,一臥兼旬。九月一號到省,翻閱《大公報》,封面打了紅色〔2〕,中間有許多我所最喜歡的議論,引起我的高興,很願意繼著將我的一些意思寫出。
我是反對“大中華民國”的,我是主張“湖南共和國”的。有甚麼理由呢?
大概從前有一種謬論,就是“在今後世界能夠爭存的國家,必定是大國家”。這種議論的流毒,擴充帝國主義,壓抑自國的小弱民族,在爭海外殖民地,使半開化未開化之民族變成完全奴隸,窒其生存向上,而惟使恭順馴屈於己。最著的例是英,美,德,法,俄,奧,他們幸都收了其實沒有成功的成功。還有一個就是中國,連“其實沒有成功的成功”都沒收得,收得的是滿洲人消滅,蒙人回人藏人奄奄欲死,十八省亂七八糟,造成三個政府〔3〕,三個國會〔4〕,二十個以上督軍王巡按使王總司令王,老百姓天天被人殺死奸死,財產蕩空,外債如麻。號稱共和民國,沒有幾個懂得“甚麼是共和”的國民,四萬萬人至少有三萬九千萬不曉得寫信看報。全國沒有一條自主的鐵路。不能辦郵政,不能駕“洋船”,不能經理食鹽。十八省中像湖南四川廣東福建浙江湖北一類的省,通變成被征服省,屢踐他人的馬蹄,受害無極。這些果都是誰之罪呢?我敢說,是帝國之罪,是大國之罪,是“在世界能夠爭存的國家必定是大國家”一種謬論的罪。根本的說,是人民的罪。
現在我們知道,世界的大國多半瓦解了。俄國的旗子變成紅了色,完全是世界主義的平民天下。德國也染成了半紅〔5〕。波蘭獨立〔6〕,截克獨立〔7〕,匈牙利獨立〔8〕,尤太、阿剌伯、亞美尼亞,都重新建國。愛爾蘭狂欲脫離英吉利,朝鮮狂欲脫離日本。在我們東北的西伯利亞遠東片土,亦建了三個政府〔9〕。全世界風起雲湧,“民族自決”高唱入雲。打破大國迷夢,知道是野心家欺人的鬼話。摧〈推〉翻帝國主義,不許他再來作祟,全世界蓋有好些人民業己〈已〉醒覺了。
中國呢?也醒覺了(除開政客官僚軍閥)。九年假共和大戰亂的經驗,迫人不得不醒覺,知道全國的總建設在一個期內完全無望。最好辦法,是索性不謀總建設,索性分裂,去謀各省的分建設,實行“各省人民自決主義”。二十二行省三特區兩藩地〔10〕,合共二十七個地方,最好分為二十七國。
湖南呢?至於我們湖南,尤其三千萬人個個應該醒覺了!湖南人沒有別的法子,唯一的法子是湖南人自決自治,是湖南人在湖南地域建設一個“湖南共和國”。我曾著實想過,救湖南,救中國,圖與全世界解放的民族攜手,均非這樣不行。湖南人沒有把湖南自建為國的決心和勇氣,湖南終究是沒辦法。
談湖南建設問題,我覺得這是一個根本問題。【一】我頗有〔一〕點意思要發表出來,乞吾三千萬同胞的聰聽,希望共起討論這一個頂有意思的大問題。今天是個發端,餘俟明日以後繼續討論。
根據1920年9月3日湖南《大公報》刊印。署名毛澤東。
注釋
〔1〕1920年9月3日,湖南《大公報》在第二版開闢“湖南建設問題”專欄。毛澤東的這篇文章是這個專欄發表的第一篇。
〔2〕1920年9月1日為湖南《大公報》創刊五周年紀念日,是日該報封面(即頭版)用紅色套版印刷。湖南《大公報》,參見本書第57頁注〔37〕。
〔3〕三個政府,指1912年起北洋軍閥統治的北京政府、1916年護國軍在廣東肇慶成立的軍務院、1917年孫中山等在廣州建立的護法軍政府。
〔4〕三個國會,指黎元洪於1916年8月在北京主持召開的國會,孫中山於1917年8月在廣州主持召開的非常國會,段祺瑞於1918年8月在北京主持召開的新國會(即安福國會)。8年11月爆發了推翻威廉二世
〔5〕德國受俄國十月社會主義革命的影響,於191及其政府的革命,並成立了共和制度和工兵代表蘇維埃。
〔6〕波蘭獨立,指1918年波蘭第二共和國成立。
〔7〕截克,今譯捷克。此處指1918年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國成立。
〔8〕匈牙利獨立,指1918年匈牙利共和國成立。
〔9〕三個政府,指當時在符拉迪沃斯托克、黑河和上烏丁斯克分別建立的符拉迪沃斯托克和黑河兩臨時政府及遠東共和國政府。
〔10〕當時的行政區劃。二十二行省奉天、吉林、山東、河南、山西、江蘇、安徽、江西、福建、浙江、湖北、湖南、陝西、四川、廣東、廣西、雲南、貴州、直隸、黑龍江、甘肅和新疆等省。三特區即熱河、察哈爾、綏遠三個特別行政區。兩藩地是指蒙古、西藏兩地方。
打破沒有基礎的大中國建設許多的中國從湖南做起(一九二○年九月五日)
固有的四千年大中國,盡可以說沒有中國,因其沒有基礎。說有中國也只是形式的中國,沒有實際的中國,因其沒有基礎。我在湖南改造促成會答曾毅〔1〕書中說:“中國四千年來之政治,皆大架子大規模大辦法,結果外強中乾,上實下虛,上冠冕堂皇,下無聊腐敗。民國成立以來,名士偉人,大鬧其憲法國會總統制內閣制,結果只有愈鬧愈糟。何者?建層樓于沙渚,不待建成而樓巳〈已〉倒矣……”實是慨乎言之。凡物沒有基礎,必定立腳不住。政治組織是以社會組織做基礎,無社會組織決不能有政治組織,有之只是虛偽。大國家是以小地方做基礎,不先建設小地方,決不能建設大國家。勉強建設,只是不能成立。國民全體是以國民個人做基礎,國民個人不健全,國民全體當然無健全之望。以政治組織改良社會組織,以國家促進地方,以團體力量改造個人,原是一種說法。但當在相當環境相當條件之下,如列寧之以百萬黨員,建平民革命的空前大業,掃蕩反革命黨,洗刷上中階級,有主義(布林失委克斯姆〔2〕),有時機(俄國戰敗),有預備,有真正可靠的黨眾,一呼而起,下令于流水之原,不崇朝而占全國人數十分之八九的勞農階級,如響斯應。俄國革命的成功,全在這些處所。中國如有澈底的總革命,我也贊成,但是不行(原因暫不說)。所以中國的事,不能由總處下手,只能由分處下手。我的先生楊懷中說:“不謀之總謀之散,不謀之上謀之下,不謀之己謀之人”〔3〕。謀之總,謀之上,謀之己,是中國四千年來一直至現在的老辦法,結果得了一個“沒有中國”。因此現在唯一的辦法,是“打破沒有基礎的大中國,建設許多的小中國”。
我主張中國原有的二十二行省三特區兩藩地,合共二十七個地方,由人民建設二十七個國。這是各省各地方人民都要覺悟的。各省各地方的人民到底覺悟與否,我們不能必,所以只能單管我們自己的湖南。湖南人呵!應該醒覺了!大組織到底無望,小組織希望無窮。湖南人果有能力者,敢造出一個旭日瞳瞳〈曈曈〉的湖南共和國來!打破沒有基礎的大中國,建設許多的小中國,“從湖南做起”。
根據1920年9月5日湖南《大公報》刊印。署名毛澤東。
注釋
〔1〕曾毅,見本書第492頁注〔1〕。
〔2〕布林失委克斯姆,今譯布林什維主義。
〔3〕楊懷中,見本書第15頁注〔8〕。這幾句話,見楊昌濟《達化齋日記》,原載1903年5月出版的《遊學譯編》第8冊,現收入《楊昌濟文集》。
絕對贊成“湖南們羅主義”(一九二○年九月六日)
兼公提出湖南們羅主義〔1〕,謂“若付諸公民總投票一定可得最大多數贊成。”然則“最大多數”之於“總”,相差仍有一個小部分。我看這一個小部分——雖然只是一個小部分,其關係有時卻很重大。原來准照兼公所提解釋們羅主義的三個條件“我們用心幹我們自己應幹的事”,“我們絕對不干涉別人的事”,“絕對不許別人干涉我們的事”,是於最大多數的人民心理頂相合的。我料得這最大多數人民必定是(一)種田的農人,(二)做工的工人,(三)轉運貿易的商人,(四)殷勤向學的學生,(五)其他不管閒事的老人及小孩子。他們都覺得“應該用心幹自己的事”,都覺得從前(四十年前)的湖南人好干涉別人的事,如蹂躪江南,蹂躪閩浙,蹂躪湖北,蹂躪陝甘新疆〔2〕,是違犯了“絕對不干涉別人的事”一個條件。因此一個翻轉,湖南【別】人到處被人瞧不起,九年三被征服〔3〕,致受“別人干涉我們的事”的無窮大禍。(參觀張謇通電〔4〕,說湘人蹂躪江浙各地,致受此次自然報應。所言雖非必然的關係,然侮人者見侮於人,誰都不能逃此公例。)要想轉禍為福,便欲先厲行第二個條件“自己不干涉別人”,才能達第三個條件“別人不干涉自己”。
雖然農工商學及不管事的老少是最大多數,開會投票,他們的票上都寫“贊成湖南們羅主義”。然尚有一個□〔5〕部分人,他們非農非工非商非學,又非不管閒事的老少,他們票上卻都寫“反對湖南們羅主義”,諸君必謂,少數不能變更多數,前者得勝,後者無效。然我盡有疑間〈問〉,要問這票匭的監督者是兩黨中之最大多數黨,還是最少數黨?如是前者,當然沒有問題,如是後者,則開票結果必定是“原案打消”,而反面的“湖南侵略主義”投票乃大得通過。這是從經驗得來百不失一的斷定。所以我說,“雖然只是一個小部分,其關係有時卻很重大。”
“援粵”之聲〔6〕,不出於農人,不出於工人,不出於商人,不出於學生,不出於不管事的老少,就是不出於最大多數人民。而獨出於非農非工非商非學非不管事的老少之無職業最少數的人。不是說笑話,假如真要援粵,我主張要總投票。為防上文所說之弊端起見,我主張要將票匭拿到我們“最大多數黨”的手裡來。我是絕對贊成湖南們羅主義的,故我的主張如此。
根據1920年9月6日湖南《大公報》刊印。署名澤東。
注釋
〔1〕指湖南《大公報》主筆龍兼公1920年9月5日所發時評《湖南“門羅主義”》一文的主張。龍兼公,見本書第415頁注〔2〕。
〔2〕清末曾國藩率領湘軍,在湘潭、嶽州、漢口、武昌、漢陽,九江、蕪湖、湖口、天京(即南京)等江南一帶鎮壓太平軍;1861年至1866年曾國藩和另一湘籍清朝官員左宗棠,在閩浙一帶任巡撫、總督等職,並鎮壓太平軍餘部。1865年,陝甘總督楊岳斌(湖南善化即長沙人),回湘招募勇丁,取道湖北,赴甘鎮壓回民起義。後左宗棠繼任陝甘總督,率部鎮壓回民起義,1875年,左任欽差大臣督辦新疆軍務,率楚軍出征新疆。
〔3〕湖南自民國二年(1913年)以來,先後三次為北洋軍閥湯薌銘、傅良佐和張敬堯所盤踞,前後計約九年。
〔4〕張謇(1853—1926),字季直,號嗇庵,江蘇南通人。近代立憲派、民族資本家。曾任南京臨時政府實業總長,北京政府農村、工商總長等職。本文所指張謇通電,似指他1920年7月21日致徐世昌、段祺瑞電。該電文中有“洪楊亂後,湘軍特起。……東南各行省之子女、玉帛之輸於湘人者,先後殆四十年,盛已。……聞湘人此次所受之痛苦,過其以往所享之逸樂。前車不遠,夫湘則既如此矣!盈速者虧亦速,盈甚者虧亦甚”等語。〔5〕此處原件空缺,從上下文看,疑為“小”字。
〔6〕指譚延闓1920年9月6日關於粵桂關係問題所發的“援粵”電報及其所提“粵人治粵”主張。
湖南受中國之累以歷史及現狀證明之(一九二○年九月六日、七日)
自有中國,就有湖南。湖南在古為蠻地,在周為楚國,在漢為長沙國,唐為節度史〈使〉地,宋為荊湖南道,至元建為行省,明清仍之,迄今不變。莽莽四千年,人類總是進化的,而湖南進化的地方在那裡?春秋時,荊楚崛興,幾欲和中原大國挈長較短。其時則上無中央政府,諸國並立,各得遂其發展。雖迷於競爭侵略,用事者野心英雄的君臣而無與于小百姓,然聲光赫濯,得發展一部分之特性,較之奴隸于專制黑暗的總組織者,勝得多多。不過所謂荊楚,其中心不在湖南而在湖北。瀟湘片土,對於江漢,猶是卑職之于上司。所以湖南在當時之中國,仍算不得什麼。長沙國,以小弱見全,可憐的國,非自立自治的國。節度史〈使〉地,荊湖南道,一言蔽之,被治的奴隸耳。五代曾為馬殷〔1〕割據,陋懦殊不足道。至於行省,乃皇帝行巡宮府,舉湖南而為一王之奴隸。元明曆清,長夜漫漫,所得的只是至痛極慘。由此以觀,四千年歷史中,湖南人未嘗伸過腰,吐過氣。湖南的歷史,只是黑暗的歷史。湖南的文明,只是灰色的文明。這是四千年來湖南受中國之累,不能遂其自然發展的結果。
中國維新,湖南最早。丁酉戊戍〈戌〉之秋〔2〕,湖南人生氣勃發,新學術之研究,新教育之建設,譚嗣同熊希齡〔3〕輩領袖其間,全國無出湖南之右。乃未久而熊逐譚殺〔4〕,亡清政府以其官力施於湖南,新銳頓挫,事業旋亡。這又是湖南受中國之累,不能遂其自然發展的結果。
湖南有黃克強〔5〕,中國乃有實行的革命家。甲辰一役,萍醴喪亡,黃克強出遁,馬福益駢首,清廷以其暴力,戮辱湘人〔6〕。湖南不克先辛亥而推倒滿清,早脫臣妾之羈勒。這又是湖南受中國之累,不能遂其自然發展的結果。
民國成立,分權論不勝集權論。袁盜〔7〕當國,湯屠〔8〕到湘,湖南於是第一次被征服。湘人驅湯,而北方段祺瑞〔9〕又欲達其力征統一之迷夢。傅良佐〔10〕以湘人而憑藉北勢,被命督湘,湖南於是第二次被征服。湘人起而逐傅,兵到岳陽,驟遇大敵,張敬堯〔11〕連陷長寶,湖南於是第三次被征服。今借湘人自決的力,奮起驅張,恢復全宇。然九年三被征服,屢踐北人馬蹄,假中央統一之名,行地方蹂躪之實,這不更是近事之中湖南受中國之累,不能遂其自然發展的結果嗎?
反之湖南不受中國之累,得遂其自然發展,豈猶是今日的湖南嗎?小組織受束於大組織,事事要問過中央,事事要聽命別人,致造成今日之惡結果。假使湖南人早能自決自治,遠且不言,丁、戊以方新之氣,居全國之先,使無所謂中央者為之宰製,不早已造成了一個新湖南嗎?次之辛亥革命,湖南首應,湘人治湘,行之二載,使無所謂中央者為之宰製,加以人民能自覺悟,奮其創造建設之力,三被征服之慘禍不作,不又早已造成了一個新湖南嗎?我嘗思之,重思之,前此所以未能,固由湘人無力,亦緣機會未來。現在呢?機會來了,機會實實在在來了!全中國無政府,全中國大亂而特亂。我料定這種現象至少尚要延長七八年。以後中國當大分裂,大糜爛,武人更橫行,政治更腐敗。然有這當中必定要發生一種新現象。什麼新現象呢?就是由武人、官僚的割據壟斷,變為各省人民的各省自治。各省人民,因受武人、官僚專制壟斷之毒,奮起而爭自由,從湘人自決、粵人自決、川人自決以至直人自決、奉人自決,這是必至之勢。如此者十年乃至二十年後,再有異軍蒼頭特起,乃是澈底的總革命。
湖南人啊!我們的使命實在重大,我們的機會實在佳勝。我們應該努力,先以湖南共和國為目標,實施新理想,創造新生活,在瀟湘片土開闢一個新天地,為二十七個小中國的首倡。湖南人呵——我們應該一齊努力!
根據1920年9月6日、7日湖南《大公報》刊印。署名毛澤東。
注釋
〔1〕馬殷(852—930),字霜圖,許州鄢陵(今屬河南)人。唐時曾任潭州(治所在今長沙)刺史和武安軍節度使。五代梁時被封為楚王。據有今湖南全省及廣西東部地。五代唐時建立楚國。
〔2〕丁酉戊戌之秋,指1897至1898年維新變法運動期間。〔3〕譚嗣同、熊希齡,分別見本書第369頁注〔1〕、第657頁注〔2〕。
〔4〕戊戌變法失敗以後,熊希齡被逐革職,譚嗣同遭殺害。
〔5〕黃克強,見本書第48頁注〔22〕。
〔6〕指1904年(即甲辰年)黃興在長沙組織華興會起義失敗一事。
〔7〕袁盜,指袁世凱,見本書第26頁注〔6〕。
〔8〕湯屠,指湯薌銘,見本書第46頁注〔2〕。
〔9〕段祺瑞,見本書第54頁注〔4〕。
〔10〕傅良佐,見本書第485頁注〔7〕。
〔11〕張敬堯,見本書第482頁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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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乙錚:毛澤東提倡「湘獨」何異港青主張本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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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5月7日
練乙錚 《信報》特約評論員
獨立和徹底的地方自治,並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觀念;相反,在民國史的頭階段裏,提倡者大不乏人,且皆非等閒之輩。
筆者指出過,台灣獨立的主張,就是20年代初由中共過檔黨員謝雪紅等人成立台灣共產黨、在創黨黨綱裏正式提出的。不過,若論實踐的深廣及對其後的國史的影響,那段台獨史就是再加上後來乃至今天的台獨運動,也難以比得上毛澤東等人更早提出的、以成立「湖南國」為目的的「湖南獨立運動」。
有關這方面的一些史實和毛澤東關於「湘獨」的理論和理想,收錄在2008年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輯、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毛澤東早期文稿》一書中,其中的一些觀點和評論,近百年之後用在今天的香港,也並不顯得過時【註1】。毛氏提出「湘獨」,有當時的國內外背景、華南地方主義色彩和他自己的思想和信仰淵源,今天筆者作一簡介。
1915年,袁世凱復辟,地方政府反對者甚眾,西南更爆發反袁運動;湖南的蔡鍔、雲南的唐繼堯等人更聯名通電全國,宣布雲南獨立;其後更有好幾省響應,並在軍事上取得一些勝利,迫使袁氏終止復辟。袁死後,梁啟超、章太炎、熊希齡等人有感於由上而下在全國推行民主的困難不可逾越,乃提倡地方自治,先搞好一縣一省的民主,然後由各省在此基礎上組成聯邦。1919年,梁氏發表「解放與改造發刊詞」,率先提出地方自治,並視之為建構民主中國的基礎:「一、同人確信舊式的代議政治,不宜於中國,故主張國民總須在法律上取得最後之自決權。二、同人確信國家之組織,全以地方為基礎,故主張中央權限,當減到對外維持統一之必要點為止。三、同人確信地方自治,當由自動,故主張各省乃至各縣各市,皆宜自動地制定根本法而自守之,國家須加以承認。」梁氏這些主張,其實就是港人追求的目的【註2】。章太炎後來把上述主張概括為「聯省自治」。
在這些民國政治精英眼中,地方自治是民主發展的實質基礎,聯省是後續行動,有利於應付外來的惡勢力,包括各種保守甚或復辟勢力,最後各地方的條件成熟了,便可正式建構聯邦。這套想法,得到當時不少各省的軍政實權人物的支持,包括廣東的陳烱明。
但是,孫中山並不贊成這種主要是在省級實行的高度自治,他認為自治的層面,應該僅僅到縣為止,全國範圍則應該是由一個強大的中央政府統一領導,不可以是「一盤散沙」。他這個想法與「聯省自治」論者的分歧愈來愈大,以致後來他領導南方兵力北伐的時候,陳烱明便叛變了。不過,蔣介石此時已冒起,出兵支持孫,陳打不過蔣,兵敗之後逃亡香港;蔣氏北伐成功,聲威大振,「聯省自治」遂銷聲匿跡。成王敗寇,陳烱明更得了一個「軍閥」的惡名,但有論者認為那是不公平的【註3】。
「聯省自治」派儘管與孫、蔣氏那一派演化出敵我矛盾大打出手,但各自的主張以現代語詞描述,說到底都是大漢民族主義裏的「大中華」論,分歧僅僅在於對「什麼樣的政體最能發展民主、建設國家?」這個問題有不同看法而已。然而,毛澤東主張的「湖南自治」,以至「湖南獨立建國」,就不是同一回事了。
毛氏受馬列托史主義的影響很深,在自治和獨立的問題上,少了一分民族主義、多了一分國際主義(甚或「反」民族主義!)。毛當時也主張民主,儘管他也關注「4億人」的事,但在他的心中,只要人民活得好、有進步,大不大一統,一點關係也沒有;如果像湖南這種文化比較先進地區的民主發展給其他地區拖後腿,則湖南搞獨立,就完全有足夠理由。事實上,當時由北京政府委任的湖南督軍張敬堯,非常專制腐敗兼橫蠻,打壓言論自由很積極,毛澤東當時主編的同人雜誌《湘江評論》,就是給張氏查封的。五四運動一爆發,毛便發動「驅張運動」。
翌年,毛更和另外一些人一道,發起「湖南獨立運動」,得到國內外不少進步人士支持,包括胡適和他的老師杜威。同一年,毛在《大公報》發表〈湖南建設的根本問題──湖南共和國〉一文,獨立主張之明確、大膽,不僅令今年港大《學苑》幾位同學提出的「香港民族論」相形見絀,還把台灣李登輝說過最激進的台獨話也比下去了。下面,筆者不厭其詳引述毛氏幾段文字,大家或可從中領會到毛的「湘獨」思想。
「湘事糟透,皆由於人民之多數不能自覺,不能奮起主張,有話不說,有意不伸,南北武人乃得乘隙凌侮,據湖南為地盤,括民財歸己豪。……消極方面,莫如廢督裁兵;積極方面,莫如建設民治。……吾人主張,『湘人自決主義』,其意義並非部落主義,又非割據主義,乃以在湖南一塊地域之文明,湖南人應自負其創造之責任。……湘人自決主者,門羅主義也。湖南者湖南人之湖南,湖南人不干涉外省事,外省人亦切不可干涉湖南事。」
這段話,適當轉換字眼,便幾乎是今天港青提倡的徹頭徹尾的「香港自治」、城邦論。
「我是反對『大中華民國』的,我是主張『湖南共和國』的。有什麼理由呢?
「大概從前有一種謬論,就是『在今後世界能夠爭存的國家,必定是大國家』。這種議論的流毒,擴充帝國主義,壓抑自國的小弱民族,在爭海外殖民地,使半開化未開化之民族變成完全奴隸,窒其生存向上,而惟使恭順馴屈於己。最著的例是英、美、德、法、俄、奧,他們幸都收了其實沒有成功的成功。還有一個就是中國,……老百姓天天被人殺死奸死,財產盪空,外債如麻。號稱共和民國,沒有幾個個懂得『甚麼是共和』的國民……。十八省中像湖南四川廣東福建浙江湖北一類的省,通變成被征服省,屢踐他人的馬蹄,受害無極。這些果都是誰之罪呢?我敢說,是帝國之罪,是大國之罪,是『在世界能夠爭存的國家必定是大國家』一種謬論的罪。根本的說,是人民的罪。」
毛氏如此抨擊大國帝國,實在和筆者近期評論中華帝國的帝國主義歷史沒有兩樣。
「現在我們知道,世界的大國多半瓦解了。俄國的旗子變成紅了色,完全是世界主義的平民天下。德國也染成了半紅。波蘭獨立,截克獨立,匈牙利獨立。尤太、阿拉伯、亞美尼亞,都重新建國。愛爾蘭狂欲脫離英吉利,朝鮮狂欲脫離日本。在我們東北的西伯利亞遠東片上,亦建了三個政府。全世界風起雲湧,『民族自決』高唱入雲。打破大國迷夢,知道是野心家欺人的鬼話。推翻帝國主義,不許他再來作祟,全世界蓋有好些人民業已醒覺了。
「中國呢?也醒覺了(除開政客官僚軍閥)。二九年假共和大戰亂的經驗,迫人不得不醒覺,知道全國的總建設在一個期內完全無望。
「最好辦法,是索性不謀總建設、索性分裂,去謀各省的分建設,實行『各省人民自決主義』。二十二行省三特區兩藩地,合共二十七個地方,最好分為二十七國。」
李登輝多年前主張中國一分為七,才比較好管治,遭大陸臭罵。沒想到毛氏的分裂中國主張更厲害吧?
「湖南呢?至於我們湖南,尤其三千萬人個個應該醒覺了!湖南人沒有別的法子,唯一的法子是湖南人自決自治,是湖南人在湖南地域建設一個『湖南共和國』。我曾着實想過,救湖南,救中國,圖與全世界解放的民族攜手,均非這樣不行。湖南人沒有把湖南自建為國的決心和勇氣,湖南終究是沒辦法。」【見註1】
大家讀到這裏,筆者就不需要寫太多了。
平情而論,年輕的毛澤東和今天香港主張本土自治、傾向獨立的年輕人一樣,都有一腔熱血。毛氏那時儘管已經信仰馬列,但還未像後來建國之後特別是在文革時期般走火入魔,而是和梁啟超等人一樣,努力思考救國救民之道;他主張「湘獨」、把中華帝國一分為二十七,也都是為了湖南人好、中國人好。用時下的語詞形容他,他信仰馬列,因此是「左膠」;他主張地區全自治、獨立和民族自決,怎樣也不能算是「大中華」。因此,京港老左派、當權派諸位應該想想,毛氏當年如此,大家卻覺得他是進步的、革命的、愛土地愛人民的;那麼,為何今天一些港人主張本土、要求自治、傾向港獨,就給打成大逆不道呢?筆者認為,如此厚此薄彼,是不公平的。京港當權派是不是應該像仰慕青年毛澤東一樣,愛護主張港獨的港青呢?
【註1】毛氏早期的有關著作見h**p://www.books.com.tw/products/CN10472070。
【註2】此段引文取自中華書局1990年出版的梁啟超《飲冰室合集》之三十五收錄的《解放與改造發刊詞》。
【註3】近年有一些歷史學研究替陳烱明翻案,認為孫、蔣氏走的由上而下的大一統民主方向結果導致中國陷於獨裁,陳氏支持的「聯省自治」才是正路;例如湖南大學歷史系王奧的碩士論文「陳烱明的憲政思想研究」:h**p://m.doc88.com/p-304809299937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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