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啸前，我在泰国的披披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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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从北京飞抵泰国南部普吉岛（Phuket）的时候，已经是北京时间12
月13日1 点过。早晨醒来，阳光灿烂，天碧蓝如洗，白色的云朵在远天中一
动不动，那样子白云的存在好像只是为了丰富天空的色彩，衬托天空的美丽。

　　天气是如此酷热，吃早餐的人们几乎脑门上都沁出细细的汗珠。这里的
人似乎已经习惯了炎热，除了房间装有空调，酒店的大堂、餐厅都是开敞式
的，只在房顶上悬着的一些吊扇，以一种不紧不慢的速度旋转着，给人一种
聊胜于无的心理安慰。而当地人说，现在是普吉岛一年四季中最为凉爽的时
候。而这样的酷热与北京的寒冬相比，完全是冰火两重天地。

　　每个度假旅行的人几乎都是一身短打，短袖、短裤，凉鞋或拖鞋。

　　吃过早餐，我们就乘船去披披岛（Phi Phi ）了，披披岛离普吉有近50
公里的海上行程，航船在安达曼海上行驶了两个半小时后到达。泰国有70多
个府，普吉属于普吉府，而披披岛则属于甲米府。

　　躺在船头的甲板上，擦了防晒霜暴晒，戴着太阳镜，仍然可以感觉到光
明的世界中阳光可以抵达所有的角落。

　　我看到，同船的北欧人置身于如此浓烈的阳光中，他们脸上发自内心的
喜悦。

　　披披岛泊船的差隆码头很小，给人修建不善的感觉，比中国一个小渔村
更不堪，心想，大约披披岛是不需要“形象工程”的，只要实用即可。一下
船，在泊船的小海港中就看见成群的鱼在海里游走，就像是好奇的孩子对远
方客人那种围观跟随，让所有初到该岛的人心中都不免充满惊喜。而岛上四
处走动着的赤裸着上身的欧美人，则无言地证实着这里是世界上最好的十大
海滩之一。

　　那会儿，我怎么会想得到，十多天之后这里会有一场海啸的大难。

▓ 岛上的猫

　　披披岛上有一条千多米的市街，大家都叫它酒吧街。市街沿海而建，一
家一家酒吧，一家一家酒店，潜水俱乐部，商店，小超市布满市街的两侧。
我们走过市街，看见一只猫，又看见一只猫……它们好像就是这市街的一部
分，它们在街上行走，或者懒睡在街旁，对我们这些外地人没有丝毫的兴趣。
我们在饭店吃饭，猫们不时在我们脚下走过，它们的皮毛错擦过我这个皮毛
过敏症者赤裸的小腿，我便倏然一惊。

　　猫是神秘的，在西区柯克等人的悬疑、恐怖片中，在无数的小说中，它
们总是无声地走进画面，四肢轻柔，行动迅捷，黑夜中它们的眼睛闪烁着诡
异的光，像是那我们无法解读的不可知的预言，它们好像是神秘世界的洞察
者。

　　是的，与人类相处了几千年的猫仍保留了它独立的习性。也许在猫的眼
中，人类是为它们提供食物和庇护所的朋友。因此猫与人的关系缺少了一些
依赖和亲密，它总是特立独行，这一点与狗不同。也许正因为如此，在大多
数人心目中，狗是忠诚友善的典范，而猫则似乎代表了狡猾与清高，其实它
就是性格中带着点顽皮、带着点可爱、又带着稍许孤傲的猫。

　　闪亮的不锈钢匙中倒映着屋顶旋转的风扇的阴影，而猫在我的脚下走来
走去。

▓ 天堂鸟

　　在披披岛，早晨我是在天堂鸟的鸟鸣声中自然睡醒，而不再像上班的时
候每天用“morning call”准时强制自己起床。

　　天堂鸟，英文称之Birds of Paradise ，色彩斑斓，是世界上已经濒临
绝种的鸟类。它生性害羞，不易与之接近，有两只天堂鸟在我所住木屋窗外
的树上跳跃鸣叫，我站在屋内偷看它们，但它们却从来不飞到只有屋顶，但
三面却开敞的阳台上来。据查资料，天堂鸟共有42个品种，多数分布在巴布
亚新几内亚及这次海啸受灾最为严重的印尼伊里安。齐亚省。

　　我入住这个名之为Bay View Resort （海湾风景酒店）之后，一直没有
注意依山而建的木屋门旁种着一丛天堂鸟。或者说，我看见了这丛叶似芭蕉
的植物，却没在意，并不知道它就是天堂鸟。

　　作为植物的天堂鸟原产于非洲南部好望角，当地人把这种野花看做是
“自由、吉祥、幸福”的象征。18世纪英皇乔治二世所钟爱的皇后莎洛蒂因
为最喜欢这种花草，认为它的花形特别酷似鸟冠和鸟嘴，而她所出生的故乡
原名又叫天堂鸟村，她就给这花取名为“天堂鸟”。自此之后，这个以动物
命名的非洲野花便名扬世界。而在我国，园艺专家觉得它的形状好像伸颈远
眺的仙鹤，又起名为“鹤望兰”。其实，天堂鸟并不是兰科，而属旅人蕉科
多年生草本植物。

　　我在昆明、成都、北京等城市的的花店中，甚至我们公司前台的插花都
见过这奇美的花，但它仅仅是一丛植物时，我却认不出它来。而这个早晨，
天堂鸟把我叫醒，走出屋，它却在门旁开得如此惊艳——花茎从叶腋中抽出，
足有尺余，佛焰般的苞片，橙黄的花萼，浅蓝的花瓣，整个花形恍如回望的
彩雀。

　　我在天堂鸟的鸣声中，站在这丛突然就盛开了的天堂鸟花前，怔住了。

▓上学的孩子

　　在早晨的阳光中躺在海滩的躺椅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抬头的时候，
看见海滩上走来三个人，一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的男人，一个十来岁的男孩，
一个六七岁的女孩。

　　男人肤色黑黝，穿着颜色已经黯淡的花短袖衬衫，着宽大的短裤，赤着
脚。他的身上背着两个书包。可以看得出，他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男孩和女孩都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衣，女孩是蓝色短裙，男孩是蓝色短裤。
两个孩子都穿着白色的袜和黑色的皮鞋，身着整齐校服的两个孩子走在赤脚
父亲的身旁，有一种截然的对比。

　　三个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有时候小女孩拉下几步，便小跑一
下，追上父亲和哥哥。

　　我从躺椅上站起来，沿着他们在海滩上留下的脚印散步，不一会儿就看
见了披披岛惟一一座学校。大门左侧黑色的大理石上阴刻着金色的Phi Phi
Island School 英文字。看见一些儿童和一些少年陆陆续续朝学校走来，他
们的校服并不一样，有蓝白色的，还有咖啡色和橄榄色的，有的还穿着红色
和淡蓝色的马甲。

　　在酒吧街有一棵直径达两三米的树，树上爬满了红色的三角梅，巨大的
花冠令许多游人止步仰望和拍照留念。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了，海港已经苏醒，
酒吧街开始热闹起来。在树下，我看见一个妈妈推着自行车，一边哄着坐在
后座上的一个正在哭泣的三四岁的小女孩，一边向学校走去。小女孩也穿着
校服，校服外套了红色的马甲，她好像因为不愿去学校而哭泣。一个女人和
女孩的母亲迎面走来，互相打了招呼，她拍了拍小女孩，挥手走了。眼泪流
过小女孩的脸，在她涂了白粉的脸上留下亮闪闪的泪痕。

　　披披岛上几乎所有的女孩子都涂着厚厚的白色粉霜，我想，她们和她们
的父母是用这粉霜来保护她们皮肤的白净，而不是像男人们一样被太阳晒得
黝黑。

　　很显然，只有千余人的披披岛学校，是一所从幼儿园到中学都齐备的学
校。要知道，从披披岛到最近的城市，也有40多公里。

　　而这所学校，据我目测，距离海平面的垂直距离不超五米。

▓ 与鱼共舞

　　那个下午，先是在莱奥纳多拍摄电影《海滩》的玛亚湾（Maya Bay）沙
滩上晒太阳，晒热了就下海游泳，然后再晒，再下海……

　　四周是岩溶地貌，悬崖峭壁环绕着玛亚湾，玛亚湾像是一个平静的湖泊，
像是一滴湛蓝的泪珠。这样的美仿佛有一丝淡淡的忧伤。

　　在《沙滩》中，莱昂纳多饰演的背包客逃离尘世，最后终于找到这个如
仙境般的岛屿定居下来。

　　一些看上去像是当地的青年在沙滩上踢足球，有一会儿我也加入其中。
足球时常被飞踢到海中，海中游泳的人就热情地把球掷回沙滩。在这里，认
识不认识的人都没有城市中的隔膜和距离。

　　在玛亚湾呆了两个多小时之后，又去附近的海湾浮潜。我手里拿着面包，
五颜六色的鱼围着我，毫无顾忌地争食我手中的面包。海底晃动着美丽的珊
瑚，鱼们不时滑过我的皮肤，我在鱼之中，和它们共舞，而游动飞窜的鱼像
是从我的身体中发射出的焰火。

　　我想，除了花朵，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和这些热带海洋中五彩的鱼
相媲美的色彩了。而这些鱼就在我身边，张开着嘴，牙齿甚至咬到了我的手
指。

　　穿着救生衣在披披岛的安达曼海上浮潜，我就像在失重状态下行走，身
体轻盈——和五彩的鱼在一起，我忘记了城市中拥挤的人群。

　　我曾经在都市的夜晚写下这样的诗句：

或者是鱼，或者是水
鱼游动在透明的鱼缸
水流动在铁腥的水管

　　而现在，鱼和人在无边的大海中共舞，人发出的是充满惊喜的尖叫；而
不是不眠中无奈的叹息。

▓ 海啸之后的披披岛

　　“孩子是这场灾难中最脆弱的生命，就在海啸来的前一天傍晚，披披岛
上到处都是嬉戏喧闹的孩子，但当我们历经浩劫离开时，那里却听不到任何
孩子的欢笑。”一位回到北京披披岛游客这样说。

　　一位德国游客约斯说：“我双手抓住一名小女孩足有一分钟，直至她被
海浪冲走，我望着她那绝望的目光，心想我能救她，但没有成功。我的心情
久久不能平静，几夜都在为她哭泣。”

　　现在的安达曼海恢复了平静——像幽灵一般、难以想象的平静，披披岛
上的街道也寂静无声。

　　差隆码头冷冷清清，只见赋闲的大小游船、快艇停泊在靠近码头的海面
上随海水摇晃。

　　海水依旧湛蓝、清澈，悬崖峭壁依旧嶙峋、高耸，山上的风光依旧原始、
淳朴，但披披岛恍如废墟，那条绵延数公里的狭长小街不见了，沿街夹峙的
大小商铺也不见了；岛上游客光着膀子或穿着三点式悠闲溜达的海滨景致没
有了，码头游船游客云集的繁忙也没有了。卡巴纳、城市等几家酒店成了孤
零零地矗立在废墟上的残余建筑，挂在椰子树上未被巨浪卷走的一块网吧指
示牌在风中摇晃。曾经为无数旅客遮荫的椰树及棕梠树被连根拔起，大小破
烂的船艇被冲上岸，酒店房舍被巨浪卷入海中，只见屋顶在波涛中浮沉。

　　甚至有人悲哀地说：

“披披岛没有了。”
“披披岛已成为一座荒岛”。
“他们搂抱在一起，大地寂静无声”

　　那个背着书包带着儿子和女儿上学的一家三口平安吗？

　　那个哭泣的不愿去学校的女孩还好吗？

　　那些我在披披岛有缘相遇，那些在酒吧、饭店的服务生，商店、酒店的
服务员，那怕只是一次简单普通的服务，一个眼神，一次购物的询问，那些
岛上的当地人……但愿你们度尽劫波之后，再建美丽的披披岛。

　　而同样是12月26日，2003年，伊朗巴姆古城也发生强烈地震，死亡人数
高达两万人。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神奇，这样的不可知。时常，我们都不得不对这神秘
的自然世界充满敬畏。

　　这些天，我时常在梦中梦见披披岛，梦见那些在酒吧街悠然而行的猫。
这让我想到了卜桦的flash 《猫》。《猫》讲述道：猫妈妈和猫孩子相依为
命，尽享天伦之乐，不料横祸突降，猫妈妈被歹徒暗算，原先懦弱的猫孩子
为了挽回母亲的生命，毅然决然地冲入地狱，以命相拼，最终感动了上苍，
母子重又团聚在一起。

　　在2002年底，flash 《猫》打动了成千上万的网友，在闪客帝国爬行榜
里的“经典存档”里，《猫》当时创下的633451的点击率和2795的总评论，
有网友评论它是“能让人流泪8 次的作品。”

　　而在新近出版的卜桦的纸质图书《猫》中，卜桦写道：

　　“太阳从最远的地方照耀着两只流浪的猫。”
　　“啊！过来了！空气中有麦子和蒲公英的芳香，让我们在太阳的琴弦上
跳舞吧……”
　　“日落了，明天太阳还会升起。”
　　“他们搂抱在一起，大地寂静无声。”

　　是的，愿披披岛上的人，“日落了，明天太阳还会升起。”“他们搂抱
在一起，大地寂静无声。”

　　也许，我们所有人的祈祷都不能重现《猫》的结局：最终感动上苍，阴
间的母亲和人间的孩子重又团聚，但我祝愿所有在该次海啸中失去生命的人
在天堂中安息，听得见天堂鸟的鸣叫，身旁有天堂鸟美丽的花盛开！

写毕于2005年1月5日。
今天的最新报道说，
该次海啸灾难的死亡人数已经超过了15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