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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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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23 23:42: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小时候申请加入红小兵,都是先同学选,后老师批,然后填表,再报审,等发榜。我那次是在发红榜的时候,发现我的名字左看右看都没出现在榜上。没敢问老师,回到家里我就哭了。第一批红小兵,报上去的候选人里只有我一个人没有被批准。从那以后我对申请然后报批准一类的事情总是心有余悸。
    好多年过去了,辗转间来到了美国,丢了煦明,又捡了一个杨泊。真是光阴荏苒,我长大了。这天早晨杨泊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早饭。一杯牛奶,一个煎鸡蛋,一块法国吐司,一片抹了蜂蜜奶油花生酱的全麦黑面包。用托盘端到了床中央的小炕桌上,杨泊满脸幸福地坐了起来,伸了一下懒腰,把脚插进炕桌底下,拿起那片抹满了蜜的面包,对我说,青青,又在申请结婚呢?我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尴尬的低下了头,不自觉地拿起围裙的一角擦了一下手,没有答话。
    结婚是他早先提过的,可是好多个月过去了,他好像忘了一样不再提这事儿了。我有些着急,我想结婚,我想有个家,我不喜欢这么漂着。但我知道,催他是肯定没用的。于是我就开始严格要求自己,每天换着花样给他做饭,我就不信他会不受诱惑。
    但每每这样做的时候,我也有些忧虑。记得王朔老师对杜梅说过,饭好吃,说明厨师好。但夸饭好,不等于就非要把厨师娶回家。所以我在杨泊夸饭好的时候,总是很留心地观察他对待厨师的态度。看起来他的态度还好,有点像台湾太太们说的那句话,要抓住老公的心,得先抓住老公的胃。从胃开始培养总比培养心容易些,真是痛定思痛后的至理名言。
    看着杨泊风卷残云地吃完了托盘上所有的饭,我是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他爱吃我做的饭,他的胃眼看就要在我的掌控之下了。难过的是,他竟然没有剩一点给我。现在就这样,结婚以后还怎么指望他能照顾我关爱我呢?算了,不能想这么多了,先结了婚再说别的吧。我掩饰着那点不快,摸了一下杨泊的头,对他说,真不错,吃得又多又快,还要吗?杨泊心满意足地擦了一下嘴,摇摇头又躺回他的被子里去了。
    我匆匆收拾了饭桌,又沏了一壶茶,放在炕桌上,然后坐在了杨泊的枕头旁边。我忙碌的时候杨泊一直盯着我看。他今天提了一下结婚,看他往下怎么讲。这时,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抓住了我的手,说,青青,明天咱们就去结婚吧。你为什么总是这么紧张?我会对你好的,我不会骗你,相信我。
    看着他真诚的眼睛,突然有些难过。这段时间的不安和委屈也就乘机一起顺着眼泪滴落了下来。杨泊握着我的手,继续说,青青,把我当成你自己家的人,相信我,好吗?这些日子,我一直看你煞费苦心地给我做菜,我就觉得你没把我当亲人,没把我当成可以信托可以依赖的亲人。我们还有一辈子要过,你要是老打这种小算计,肯定老得快。我边听边点头,不顾眼泪鼻涕地,扑到了他的怀里。
    剩下的事情就是去申请结婚了。第二天早晨起来,我继续做早饭,还是那么丰盛。主要是不好意思马上就降低伙食标准,以后慢慢再减吧。看杨泊吃得满脸油光的样子,心里有些恨恨的,这种坏人从来是得了便宜还卖了乖。吃完饭,我们就开车去了市政府。进了办公室才知道,结婚执照和养狗养猫钓鱼猎兔的执照在一起拿。觉得美国人真是有意思,结婚证也叫执照,仿佛成家也是一种交易。
    办事员的态度一般,不冷也不热,和我们去办钓鱼执照态度差不多。填完表,交了钱,我们拿着那张执照往回走。我有些糊涂,就问杨泊,这执照领完就成了?杨泊说,不知道。好像要找三个人签完字,寄回去,批准了才成。
    回到家,我们就给几个认识的,一起念书的朋友打电话,让他们周末来家吃饭,我多烧几个菜,顺便也让他们帮我们把字签了,也算我们的结婚见证人。我们没有什么钱,婚事也就这么将就了。
    朋友们来了,吃吃喝喝地倒也热闹。杨泊给我买了个市场上刚推出的一种高清晰度的游戏机作为结婚礼物。他太爱玩儿游戏机了,以前没舍得买,这次就借了我的名给自己买了个玩具。我呢,也买了个玩具,是那种可以两个人玩儿的两辆车两条铁轨的电动赛车。
    婚就这么结了,执照寄回去一个多月了,还没有消息,我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不禁就和杨泊叨叨,你说,不会不批吧?杨泊就安慰我说,不会,还没听说过谁没被批准结婚的。终于有一天,信回来了,还真没被批准。我们已非法做了快两个月的夫妻了。这就是好事多磨吧。按照信上的电话号码,杨泊打电话过去。那边说什么我不知道,只听杨泊这边用很坚定地语气对着话筒说,都是博士候选人。
    放下电话我才知道,博士候选人是没有资格主持婚礼的。我们当初找的三个念博士的同学的签字是不合法的。主持婚礼要找登记过的政府官员、法官、牧师、或神父之类的人才成,那些同学充其量也就只能做个婚礼目击者什么的。看了看婚礼主持人名单,要钱的最便宜也要七十五刀,想想银行账号里的二百刀存款,杨泊说,我们就选这个不要钱的律师,省下这七十五刀给你买件好点的衣服吧。我也表示同意,反正这婚礼也只是个过场。
    到平常不敢去的衣服店买了件白底红花的,自觉很雅气的套装。七十八刀,比预算超过了三刀。但挺满意的,自然也就不可惜那三刀了。这是我买过的最贵的衣服了,所以有些爱不释手,不舍得放下。回到家对着镜子对着杨泊试了好多遍,直到杨泊现出了不耐烦的神色,我才忍不住最后再追问一句,我漂亮吗?
    找到那个免费法官,要了地址,定了时间,于是在下一个周末的早晨,我们就可以去结婚了。听说同时还有三对儿新人与我们一起完成仪式,觉得不错,在美国参加集体婚礼,这还是头一次听说。
    杨泊是穿上他那套从中国带来的西服去参加婚礼的。那身衣服合身倒是很合身,就是看着不特顺眼,说不出来的感觉,总不觉得像西服,但还是叫它西服吧。我的那身套服也穿上了。不知道其它三对儿新娘穿什么。有些忐忑,又有些向往地,我们上了路。太阳晃眼地照在车窗前,周末的清晨路上还没有行人。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吗?好像来了美国,这种开始太多了,多得我都没办法真正兴奋起来。
    法院的楼前有一片很大的空场,我和杨泊疑惑着,左瞧右看,怎么看那楼都像监狱。那片空场白白地映着阳光,像是从人间走向某种地方的穿越带。我拉着杨泊的手,心里存了犹疑。杨泊说,要不咱们换一家?我想了想,说,算了,既然来了,就进去吧。
    这里是城市的拘留所。以前也路过过,但从来没想过这是什么地方。法庭就开在地下室里。我们进去的时候,看见很多警察和很多形迹可疑的人,真有点毛骨悚然。杨泊一过安全门,门就响。左掏右掏,兜里的东西都翻了出来,门还是响。于是就围上来五六个膀大腰圆的警察,截住杨泊,开始搜身。杨泊站在那里很委屈地用中文叫着,怎么可以这样,我今儿结婚呀。警察们理都不理,终于从他衬衣口袋里搜出了一盒香烟。看他那么狼狈,我站那儿就一直乐,杨泊恨恨地瞪我一眼,拉起我进了法庭。
    法庭里已经坐了三对来结婚的新人,有两个新娘还穿了婚纱,大家互相客气地点点头。别人都是一大家子人一起来的,只有我俩是孤单单的两个人。时间还早,我们找了个座位坐下来,四处打量着这个不大但很简陋的法庭。突然觉得这样结婚或许有些草率,还来不及细想,法官大人披着黑袍出现了。
    一对对的新人连同家属被叫进旁边的法官办公室,过一会儿就都喜气洋洋地走了出来,结婚了。我看着人们出出进进的热闹,想着婚姻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轮到我们了,我和杨泊前后脚相跟着走进小屋。屋子很昏暗,也很简陋。法官大人站在屋子中央,满脸洋溢着笑,我们也朝他笑了笑。只听他问,就你们俩?我们点头。杨泊还和他罗嗦了两句说我们没有亲人在美国。法官点点头,出去找了一男一女两个警察回来,说,这两个人给你们证婚。那两个膀大腰圆高出我一头的警察笑着向我们伸出了手。看来我们今天就要在监狱里,在法官和警察的面前完成我们的美国婚礼了。
    法官开始领着杨泊念那千万年不能变的誓言了。我在旁边听着,觉得很是隔膜,这英文听起来就是不如中文听起来肉麻,也不能够铭心刻骨。轮到我念的时候就比较麻烦,句子太长,总是磕磕巴巴的。开始我还试图想听明白我念的是什么,后来干脆就偷了懒跟着胡乱念。法官开始也还纠正我的错误,后来也算了,由着我把个结婚誓言念得乱七八糟。我边念边走神儿,想,这么念完了,将来不遵守誓言也怨不得我了。
    该交换戒指了。杨泊有些紧张。来之前我俩一人右手上戴了一枚中国造的黄金戒指。中国的戒指不分男女,大小可调,所以两个戒指是可以不分你我的。只见杨泊从他右手上摘下戒指就往我左手上套。法官看不过眼了,说,戒指错了。美国人的戒指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你的套在我的手上自然是错了。我笑着摘下了我右手上的戒指,递给杨泊,杨泊一慌张,就把我的戒指戴他右手上了。手错了,法官又提醒了一句。法官大概想不明白这么简单的事儿怎么会做得这么乱。
    在手和戒指的穿梭中,我想起了中国的那个古老的你侬我侬的故事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的戒指,谁的手,左手还是右手,重要吗?婚礼结束了,我们忘了带相机,所以连一张相片也没有留下。但这特殊的婚礼却一直印在我们的记忆里,伴着我和杨泊走过了这多年平平淡淡漂漂泊泊的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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