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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某县气象台实习的奇异经历
去年,我以优异的成绩从某气象学院毕业,主修的是“气象设备”专业,毕业后被学院保送到某县气象台实习、工作。我从选修专业时就怀有一个夙愿:以我之所学,以科学的理论知识,凭借先进的仪器,为公众精准地预测出未来气象。
去气象台报到那天,天气又闷又热,但我怀着振奋气象事业,扭转气象预报常常失真不准之现状的宏图大志,精神抖擞气势昂然。气象台建在县郊的一座小山顶上,我顺着一条石板路一鼓作气地爬了上去,略觉气喘嘘嘘。驻足定睛观看,只见一个大院子,七八间小平房,难道这就是气象台?怎么连个气象天线都看不到……我仔细看了几遍院门口斜斜挂着的招牌,某某县人民气象台。没错,就是这里。
我带着疑惑走了进去,先到传达室说明来意。我说,大爷,我是新分来的实习生,这是介绍信……传达老大爷头都不抬,正忙着编一个铁丝笼,说,你进去吧,不是来上班的谁希得来这里?我就不陪你了,还得给台长的德国老鼠编笼子呢……
我听了挺纳闷,又不好细问,于是说,大爷,你忙吧,请问台长办公室在哪里?
大爷说,你去院西墙角大槐树下找他吧,预报科的小王结婚休假去了,岗位上人手不够,台长现在正在那里观测蚂蚁呢……台长真不容易呀,一把年纪了,连个办公室都坐不住……
我一时没琢磨明白“预报科的小王结婚休假去了,岗位上人手不够”与台长观测蚂蚁的逻辑联系。我心想,这个台长的爱好挺另类的,没事好摆弄蚂蚁玩……
出了传达室,在院西墙角,我远远看到一个人,蹲在树底下拿一柄放大镜正专心致志地看什么……
我没敢惊动,站在一边耐心候着。终于,那人站起身来,对旁边一个小屋子里面喊:老郑,给电视台打电话,明天有雨,预报就报小到中雨转大雨……咦?小同志,你是……啊啊,是小墨呀,你学校孙院长给我打过电话了,直夸你专业好、能力强…年轻人有积极性呀,这么早就来了,才毕业,也不多休息两天……
台长五十岁上下年纪,挂着老花镜,头戴一顶破草帽,一身蓝布工作服,踩一双黄胶鞋,一脸的朴实劳苦,怎么看怎么都不象个气象台台长。
台长说,小墨,我先带你熟悉熟悉台里的环境,这两天台里人不多,预报科的贾科长回家给儿子操办婚事了,小王才结婚去休假了,你们科现在是双喜临门呀——你就在预报科实习吧,你们科正缺人手,又是台里的门面……这是分析科,这位是杜科长,这位是牛工,这是咱们新分来的大学生小墨……
台长领着我在台里的几个科室转了转,因为我本人是学气象设备的,四处留心看台里都有什么设备,可一圈走下来,每个屋子里都仅仅摆几张桌子放几把椅子,整个气象台除了一部电话、几台电风扇、一个电暖气外,再也找不出任何可以勉强与“设备”拉上关系的东西了。不过,奇怪的是每个屋子里几乎都养了些希奇古怪的昆虫和小动物,这里饲养宠物成风?
我不解,在台长办公室里,我望了望放在一个大木盆中的两只好象荷兰鼠的动物,问道:台长,咱们气象台都有什么气象设备呀?我是问,咱们用什么观测气象呀……
台长没好声气了,道:我就看不惯你们这些科班出身的年轻人,整天呀离不开那些仪器啦、设备啦,没有那些仪器设备,你们就两眼抓瞎,啥也干不了,老祖宗总结的,留下的宝贵经验,全抛之脑后了,都好失传荒废了!县里财政紧张,哪有资金养那些洋玩意儿,再说,那些玩意又贵又不好摆弄,效果又不见得比老祖宗的土法子精准多少……
台长接着说,台里的“设备”也不是没有,相反,咱们设备很齐全!看见没有——这两之是德国进口的睡鼠,我费了很大周折才从市台引进的,“睡鼠能知七月天”,这可是德国同行总结的先进经验,咱台里可是开拓创新与时俱进呀,放手汲取国外的先进技术和理论……
“年轻人,知识是无止境的,你在学校学的那些,只是书本上的理论,工作中还得多实践呀……
我瞠目结舌地楞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这时忽然听到啪啦一声响,竟然从台长办公桌的一个瓦罐中,跳出只癞蛤蟆。我连忙上前,抄起把笤帚,“台长,怎么有只癞蛤蟆,我把它弄出去”
台长连忙抢上前,小心翼翼地把那只癞蛤蟆捧回罐子里,“别乱来,这蛤蟆‘白天出洞,天会下雨’,和刚才蚂蚁的预测结果吻合了……”
台长面有得色,显得很愉悦轻松,而我,彻底傻了。
一天很快就浑浑噩噩地过去了,我头天上班,共做了这些工作:上午先帮台长把那对德国进口的“设备”睡鼠装进传达室老蔡头新编好的铁丝笼子中,然后去草地里逮了几只蚂蚱喂那只癞蛤蟆,然后蹲在茅厕中观察檐角那只大肚子蜘蛛在忙活什么(这本来也是小王的工作),台长面传了六字真言:“结网晴,收网阴”;下午,台长让我加强业务理论学习,给了我一本手抄的《气象工作手册》,让我背下来。我翻看一看,原来里面全是气象谚语,什么“朝霞不出门,暮霞行千里”、“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日出胭脂红,无雨也有风”、“日出红云,劝君莫远行”、“太阳照黄光,明日风雨狂”、“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蚂蚁挡道,大雨即到;蚂蚁搬家,大雨要下”、“蜻蜓低飞,不风即雨”、“乌鸦唱晚,风雨不远”、“蚯蚓路上爬,雨水乱如麻”、“蝼蛄唱歌,天气晴和”……每条后面都注着详细的解释,还有历年来历任台长及其他业务骨干归纳总结的心得体会。
下班前,台长检查了我的业务理论学习情况,对我对答如流的熟练程度很满意,说明天我就可以理论结合实践,正式踏上气象预报的神圣岗位了。
我晚上总怀疑白天的经历是不是真实的,是不是因为天热中暑导致的错觉、幻觉?但最终还是排除了这种可能性,因为台长让我把那本《气象工作手册》带回家“再熟悉熟悉”。
第二天,我硬着头皮前去上班。天一早就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而且愈下愈大。一进气象台大院,传达老蔡头正在屋里看雨,见到我很热情地打招呼,说:来上班了?看见没,小伙子,以后多跟着台长好好学吧,这领导就是领导,业务能力没得挑,说要下雨就下雨——不象小王,成天稀里糊涂的,预报总是不准,惹得外界总笑话咱们……
我不由自主地对台长肃然起敬。
由于今天下雨,台长并没有给我安排具体的工作,只让我到各科室多熟悉熟悉“业务”。我穿梭于各科室,协助前辈们整理内务,倾听他们的经验和意见。分析科的牛工往鱼缸里加了把食,呷口茶对杜科长说道:咱们台长费那么大的劲儿,弄来那两只德国老鼠,对,叫睡鼠,我看未必有多大用处,每年顶多就七、八月份能起点作用……还不定比茅厕里那只蜘蛛管用呢……
(蘅芜主人注: 德国有句谚语“睡鼠能知7月天”,睡鼠会在6月27日这一天结束冬眠出来活动,如果那一天的天气不错,未来7星期的天气也会很好,如果是阴雨绵绵的天气,那7、8月的天气也会阴雨不断。)
牛工转过头,对我说:小…小墨,别小看我这几条泥鳅,可管用呢——你们预报科的都知道它的能耐,俗语说鱼跳水,要下雨,泥鳅也一样!
昨天听台长介绍,牛工资深的老前辈,又是台里仅有的两位高级工程师之一,因此我很恭敬地认真聆听。
杜科长也点头道:小伙子,这些可都是书本上学不到的……记着那句名言: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唯一标准呀——一会别忘了去看看屋檐下的燕子窝,看看雨捎着了没有,那可都是咱们的老“员工”了。
下午,台长把我叫去,给了我一本《蚂蚁观测指南》的小册子,让我认真研读,说,以后观测蚂蚁的工作就交代给你了,小王回来我另行安排,等明天你就正式上岗吧,我预计明天雨就停了——你去厕所看看那只蜘蛛是不是开始结网了?
我从茅厕回到科里,开始翻看那本小册子,这可比《气象工作手册》专业精深得多,上面介绍说:“……根据各种不同蚂蚁的活动情况,可将天气分为几种不同类型,用来预测未来几日内的天气情况。晴天型:小黑蚂蚁外出觅食,巢门不封口,预示24小时之内天气良好。阴天型:(4-6月份)各种蚂蚁下午五时仍不回巢,黄蚂蚁含土筑坝,围着巢门口,估计四五天后有连续四天以上阴雨。冷空气型:出现大黑蚂蚁筑坝、迁居、封巢等现象;小黑蚂蚁连续四天筑坝,预示未来将有一次冷空气到来。大雨、暴雨型:(4-9月份)出现大黑蚂蚁间断性筑坝三天以上,并有爬树、爬竹现象;黄蚂蚁含土筑坝,气象预报有升温、升湿、降压等现象,未来48小时有一次大雨或暴雨。干旱型:大黑蚂蚁从树上搬迁到阴湿地方,并将未孵化的卵一起搬走,预示未来有较长时间干旱……”,《指南》最后还详细描述了各类蚂蚁的体貌特征,并绘有草图。
次日,雨果然停了,我对台长精准的预测由衷的佩服。
我精神抖擞地去上班,一进大院,老蔡头就对我说,台长已经先到了,让我直接去他的办公室。
在台长室,台长交给我一顶大草帽,一只小马扎,还有一柄大蒲扇。台长解释说,这蒲扇是用来驱赶蚊虫的。又补充说:你年轻眼神好,就不给你配备放大镜了,台里放大镜紧张,优先照顾老同志了。
台长亲自带我到工作岗位上去。我们来到大槐树下,台长指着树底下说:左面那是一窝大黑蚂蚁,右边是黄蚂蚁,背面那窝是小黑蚂蚁,很好区分呀——上哪里去找这么得天独厚的条件,一棵树底下三种蚂蚁都齐全了!小伙子,好好干吧……
我支起小马扎,坐在那里面对着两窝蚂蚁,心想,要是那窝小黑蚂蚁也在前面就好了,那就不必老是要起身转到后面去观测了。
我一连观测了数天蚂蚁,终日兢兢业业,未敢有一丝松懈。然而蚂蚁们的日常行为并没有什么异常,这让我很没有工作激情。这天中午休息时,天气不太炎热,我就独自跑到后山去玩,忽然在山坡平缓处,发现一个土台,分三层,每层数尺高,用碎石和泥土垒成,布局诡异,四边上插满各色三角彩旗,分别绘着日月星辰和一些奇形怪状的图案。我非常奇怪,心想这山里头垒这么个台子是做什么用的?于是我跑回去问台长。一进台长室,只见迎面墙上挂着两张黄缎子大图,上面满是奇怪的黑白圆点和线段,组合成奇怪的图案,图上端分别写着“河图”和“洛书”。台长正在地上摆弄着东一堆西一堆的小竹片,还时不时地拨弄一下算盘。我站在一边呆呆地看,台长蹲在那里,全神贯注地捣鼓着。我禁不住问了句:“台长,这些是什么?你在做什么?”台长头也不抬,回了两句:“算筹,推演八卦。”
闻言我大吃一惊,心想这台长真是高深莫测呀,真所谓高人不露相。我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肃立在一边默默地看。终于,台长长吐一口气,站起身来,活动几下腰腿,开始收拾地上的东西。我赶忙上前搭手,帮着把那些竹算筹收拾到木盒子里去,算盘放好,“河图”和“洛书”图卷起来。收拾好了以后,台长问我:“小墨呀,不去午休,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我把我在后山看到的情景告诉台长,问台长知不知道那个土台子是做什么用的?
台长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小墨,你读过《三国演义》吗?”我说:“我读过好几遍呢。”台长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三国演义》递给我,说:第四十九回。
我翻到第四十九回,这一回的回目是“七星坛诸葛祭风 三江口周瑜纵火”。
台长摸摸下颌,淡淡说道:“你看到的那个土台子,便是七星坛了。”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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