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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祖田:《论中国》 第五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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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8-10 19:45:3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论中国》  第五章(上)
作者:罗祖田  围城里的改革  


改革掀开了中国历史的又一页。
相对于改革派,毛左派注定了会成为生活的笑料,被历史唾弃、遗忘,一如当年朝庭的遗老遗少一样。每个不合时宜的时代过去,总有一批人缅怀过去,诅咒变化,妄图复辟,也算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吧。从一个方面说,毛左派的某个具体诉求并非不能成立。犹如少数包办婚姻的夫妻可以生活得比较幸福,许多自由恋爱的夫妻反倒形如陌生人一样。全然否定包办婚姻绝无合理因素,肯定不通,但是它又不能成为包办婚姻优于自由恋爱的理由。从另一个方面说,换在毛泽东刚去世那会儿,毛左派的高论还有几分让人觉得可以理解之处。那年代,冷战尚未终结,资讯远不及今天发达,因而不少人的认识存在严重偏差,终归有几分时代原因。但是,在经过三十余年的改革、开放、融入世界的今天,毛左派就不再属于传统意识形态的问题,而是属于不可理喻的政治邪教的问题。

此种政治邪教的反动,在于它全然无视文明的演进:建立在群居、需要互相依存的基础上的人类文明,自不可以放任个人主义如脱韁野马,但同时又需要尽可能保证人的身心的自由度。人的求生本能有了基本保障,求发展的本能就会出现。值此高科技、大信息、全球化时代,不论哪家政治及政治学说,因文明困境的悲哀现实,仍有其存在的一定依据,但是它们的正面作用无一例外都在急剧递减,即便走在文明前列的发达国家亦不例外。因为它们无一不代表建立在武力基础上的强权,向来对百科知识的态度都是傲慢。特别集权政治说教,今天已是对人的良知的侮辱。强权政治及学说属于低级文明的尿布,成不了走向成熟文明过程的衣冠。

进一步说,到底是谁看错了世界?事实胜于雄辩。社会主义曾经在这个不幸的星球燃起新希望。欧洲、亚洲、拉丁美洲,皆给了社会主义至少半个多世纪实践时间,希翼它修正错误,成为引领世界进步的潮流。但是,它的现实表现是如此地让人失望。几乎每件大事后面,皆有行政命令如影随形。行政命令后面,皆是警察的手铐与军队的刺刀。诚然,此非社会主义初衷,且不乏虔诚的社会主义者怀揣良好愿望。依得马克思学说原理,社会主义需要建立在发达资本主义的基础之上。此为马克思学说精华,全不同于他的阶级斗争理论的糟粕。从人性角度看,数百年后,社会主义很有可能在世界复活,甚至复兴。因为随着互相依存度的越来越提高,社会主义理念自有协调人类利害关系的力量。其实,欧美经济、社会生活中的社会主义原素,比社会主义国家多了去。然而,未来的社会主义却不会是以往的马列社会主义,正如马列社会主义不同于一应宗教宣扬的普度众生一样。很简单,以往的社会主义,无一不是依靠强求一律来推进上上下下同心同德。强求一律本身就是霸道、专制、反人性。遂使理想与现实背道而驰,也就为数不清的骗子和野心家提供了用武之地,先使正剧变为悲剧,再使悲剧转为罪恶。只说罔顾基本人情人伦的阶级斗争,实在不逊色于法西斯主义的反人类。今天,社会主义在全世界的败北,岂是资本主义宣传之故。这等于是在变相地公然侮辱全世界的劳动者。因为劳动者接受俗称的资本主义,原是对不幸现实,不得已的两害相权取其轻,难道要把他们这种基本权力也给剥夺?反之,既然社会主义有自诩的很大优越性,那么前苏东的亿万劳动者,何苦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不走阳光道,偏去跳火坑?或者说,既然社会主义如此优秀和有力量,又何惧什么颜色革命?其实,中共建立的红色王朝本身就是颜色革命的标本,如今却忌讳颜色,是否根已烂,怨清风?这样的根本问题,怎容无视和回避?

就中国而言,毛时代的无情现实,乃是和平年月里几亿民众一直过着衣食难保的生活,且一年不如一年。从四类分子到二十一种人,“阶级敌人”越来越多。监狱人满为患;有罪无罪,罪大罪小,皆是一进号子便成了毫无权利的奴隶。失业被说成“待业”,没有社会救助;成份不好者,尤其任其自生自灭。自由全无,人命如纸。不容思考,只许唱赞歌。科技、教育,接近断代。政治运动不断,末了是人人自危,上层当权者亦不例外,常常晨为座上宾,暮为阶下囚。法院断案,全凭党法,因为党领导一切。而所谓党法,文革期间就是伟大领袖的最高指示。特别非自然死亡的人口,毛时代少说也有三四千万。这一切,今天的中共也是无法回避后难以否认的。正是这种天地都为之动容的黑暗现实,方才导致了改革,使改革赢得了广泛的人心,生活燃起了新希望。毛左派不是不知道这一切,却无视这一切,仍替过去唱赞歌,如此,不乏中国人感到恶心,实在理所当然。他们自称在为弱质代言,却不知自己那条居心叵测的尾巴,早就暴露在世人面前。他们唱高调的目的,先是要权,后是争利,如此而已。当然,他们也说过大实话,便是改革不免滑向美欧的邪路,迟早会断送共产党政权。就事论事,他们倒也不乏预见。苏东的故事,就证实了这一点。然而,从来的主要敌人,就是自己,个人、团体、政权,概莫能外。不改革,不思自省,退回毛时代去,那条正道真个保险?不妨说,即便对于中共,毛左派也属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会添乱,帮倒忙。而只要改革派做不到清理门户,他们就会继续添乱,帮倒忙,直到出来了文明转型后的新时代。

事实上,自邓小平开启改革以来,毛左派总是时不时造点势,发一些宏论,并不表明他们拥有坚实的社会基础及影响力,无非现实的太多错位,让他们钻了空子罢了。毛热至今不断,是个突出例子。然而究其实,毛热又怪又不怪。此局面由两点形成。一、毛时代的历次政治运动,首当其冲的固然总是阶级敌人,当时的语言统称他们为“死老虎”;被毛看不顺眼的大小官僚,常遭羞辱亦是事实。当昨日的高高在上者,今天夹着尾巴走路时,无疑为受压抑的社会心理提供了一条宣泄渠道,同时刺激了很多人心理深处阴暗区的快感神经。此情况为世界共相,不论东方西方,乐见官僚笑话的情绪到处存在。在宽容度高的国家,它已转化为了积极因素。毕竟,社会生活只有借助批评、批判才能大改进。但在中国,它本质上仍停留在畸形生活形成的逆反心理层面上。此种对官僚队伍不加分析的不满与憎恶,极易转化为对社会治理系统的否定,逻辑上只会演绎为无政府主义,或法西斯主义。二、面对改革以来新的国家官僚资本主义的冷漠无情,弱势群体中多数人一种另类情绪宣泄。他们无能量、也无意去碰强大的国家机器,便只能选择让官方无奈的方式泄忿。例如,当他们伤感地唱着“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时,谁都明白不是控诉过去,而是控诉现实,听众且马上就会引起同感、共鸣。但是,官方却不能以此定罪、抓人,因为抓不了这么多人。由这样的小聪明烘托的毛热,特定年代的冷笑话罢了。随着时光推移,当绝大多数人明白问题的渊源,当后世人对集权、人治皆不可接受,或当局能大大减少错位现象时,哪里还会有毛左派借助于强权,借助于怪象,来表现自己的土壤?一如今天的中国,哪里还会有皇族的后代要求复辟皇权的土壤一样?

当然,改革派也有自身的困境,难言的辛酸。社会改革毫不新鲜,几千年前就有案例。至于广义的改革,尤其随时随处可见。一般来说,集权、人治下的社会改革,主导者如愿以偿的几率基本是零。为什么要改革?只能是老路走不通了,再不变通就会招来双倍风险,直至灭顶之灾。这样的前提,决定了改革启动者需要极大勇气和坚强意志,需要与过去作相当程度的切割,包括忍痛割爱自己曾钟情的某些东西。但是谈何容易,世事的复杂,人心的难测,官场的凶险,形势的骤变,极少改革者对此有长时期的驾驭能力。即便取胜,也会是险胜,完胜无可能。很简单,任何慷慨激昂的大道理,受众都只能是对自身有利无害的人。调整和重组利益格局,是所有社会改革的焦点。它势必冲击以往的既得利益者,偏偏那些既得利益者,基本上是当朝权贵。他们的抵制、反扑,是必然的。事情不止如此,随着时间推移,改革的阻力只会越来越大,朝野的激情只会越来越少。因为新的既得利益者为了自身利益,要求的已是维持现状。此乃人之常情,人无利益,谁肯早起?利益到手,谁肯放弃?改革的真正困境就在这里。若不迁就他们的利益,主导改革者就会变成孤家寡人,甚或在权力圈内成为众矢之的。倘若迁就他们的利益,改革就是换汤不换药,异化成了结党营私,排斥异己。这样的情况下,失势的原先的既得利益者会全力反扑,且有充分理由。新的既得利益者也一定会内斗,发展为大鱼吃小鱼,因为一定会出现分赃不匀的情况。面对这种改来改去仍为黑吃黑的官场游戏,朝野自然激情消失。

具体地说,集权、人治下社会改革能够启动,一定曾在高层达成过相当共识。但是,当新问题层出不穷且无力化解时,仅仅一个互相推诿责任,就足以毁掉改革团队的意志。这般情况一定会要出现,因为得罪人的问题上面,常态下当事人都会替自己开脱,把责任推给别人。此时此刻,还谈什么为国为民的共识?基本上只有勾心斗角的权力斗争。就中国历史看,只有商鞅变法取得了险胜,却是由于强大外敌压迫的缘故。当时的秦国,在中原列强眼里不值一提。秦若继续墨守成规,不思新的作为,灭国只是时间问题。主要慑于此一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凶险态势,加上秦孝公的坚定支持,商鞅变法才得以推行的。即便如此,当秦孝公去世,商鞅还是被车裂。原因简单不过。在商鞅眼里,秦国的发展最重要,改革成功,他当然由此显贵,扬名千古。在权贵们眼里,国家发展重要,自己的利益一样重要。因为天知道那些改革者,是否踩在别人身上往上爬?在新的国君眼里,既便商鞅有功于国家,但若没了权贵们的支持,国家就会是别人的国家,此事不可想象。商鞅的悲剧是注定了的。不得罪权贵,变法就推行不了。得罪了权贵,人家怎容他全身而退?

今天中国的改革,基本情况如出一辙。

邓小平能够启动改革,离不开他的资历、魄力、能力,也离不开毛去世后重新上台的那些元老的支持,包括体制内良知人士的冲锋陷阵。此三者的极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当时,重新上台的老革命们,连同他们的子女亲朋,心灵上肉体上的累累伤痕,皆仍历历在目,记忆犹新。不能再由文革新贵发号施令,不能接受亲手建立的政权葬送在“瞎折腾”引发的滔天洪水里面,是他们这批实力派的共识。当然,这样的共识对外得强调为国为民的目的。正是这一共识,促成了改革,推动了改革,使毛左派掀不起大风浪,也博得了社会广泛拥护,一时间取得了“党心、民心”的高度一致。

但是,事情很快发生了变化。

从根本上说,实力派固然达成了需要改革的共识,却分明不曾达成如何改革的共识,当然也不可能达成如何改革的共识。此种主要关注自身利益、或主要关注小圈子利益、实乃同床异梦的改革共识,基本上不具备现代文明的前瞻性,承袭的基本上是传统专制皇朝面对深刻危机的临时抱佛脚。它注定了改革主导者要使用平衡术来驾驭各个实力派。而只要改革必须在你死我活的权力斗争的框架内进行,任何悲天悯人的崇高理念都不免走形变样。最可怕的是时间。因为时日一长,固有的矛盾便会凸现,新的矛盾又层出不穷。使用形象化语言,便是当矛盾不曾凸现时,自然香火旺盛,常能见着佛光神像。但当矛盾层出不穷,便无异于庙倒僧走,什么鬼都会冒出来。

具体地说,当时掌实权的主要是“八大老”。在论资排辈的专制政体的官场,资历无疑是前提,认知、操守、品行是次要因素。事实上就是邓小平,若非文革的强刺激,他也难以想象大半生的追求变得成了南柯一梦,以致不改革只会死路一条。中共的夺权阶段,曾群雄并起,将星云集,他在其中并不扎眼。就战绩而言,决战时的二野并不突出。进入决策中枢后他被最高赏识,逐渐头角崭露,应与他在反右运动中的坚定态度,以及他主持对苏共的《九评》,密不可分。那两件事,是很对毛的胃口的。可惜,反右实乃犯罪。《九评》无非文字游戏。他认定不改革只会死路一条,固然是他人生一大飞跃,但不等于他对改革后种种困扰皆有了成熟的预案。所谓“摸着石头过河”,看似悲情,主要还是官样文章,因为古今中外社会改革的经验与教训,皆是镜鉴。他尚且如此,他的那些旧脑筋同僚就更加不消讲了。

偏偏权力掌控不了时间。很快,他们皆心知肚明,他们很快要去见先帝了。谁来接班呢?当然是交给子女、亲朋、故旧,放心多了。此事,从逻辑上讲相当悲哀,意味着改革注定了通不过考试。因为他们反对的不过是皇朝的某些行为,不是皇朝体制。如果过去不曾让他们蒙受羞辱,过去无疑美仑美奂。关于各阶层的亿万人蒙受羞辱,有什么关系。不过,当时中国社会的反应非常平静。一者,老子打江山,儿女接班,历来如此。二者,老革命们进城后并未享受过多少福,文革中又频频挨整,不复民愤者自然令人同情。实际,资本制度下财产私有,也是一种权力家族继承制度,没有必要大惊小怪。只要能让老百姓过上象样的日子,谁在台上,喊什么口号?并不重要。渐渐,事情变得不简单了,因为不乏“官倒”分明又要做官又要发财,成了中国的好处都要归他们所有。他们在文革期间几乎都受过株连之苦,给予补偿,未尝不可,但总得有个度。因为中国最苦的人还是平民百姓,他们有权要求补偿,但是谁给他们补偿?于是,改革后一些新的既得利益者的行为,突破了社会心理的底线。要求惩腐和民主的学生运动,由此而来。少量的开明改革者认为,学运事出有因,应予善待。掌实权的老人们却觉得伤了尊严,尤惧连锁反应收不了场,加上毛左派趁机发难,邓小平遂动用军队,叫停了学运。他的行事风格就是这样,强硬、果断。很快,局势稳定了,秩序恢复了,不过,社会心理再也恢复不到以前。很显然,学运未必天然理性,正确,但对付手无寸铁的学生,动用手持警棍、高压水枪的警察,同动用荷枪实弹加坦克的军队,性质不一样。从此,改革只能限于保险系数高的经济领域。此事的最大恶劣效应,一是反资产阶级自由化,阻止了中国文化、思想的继续反思与重建,事实上是再现了反右派运动,让强权下习惯了颠倒黑白的政党文化,继续毒化中国文明的灵魂。此后中国社会道德大滑坡,与此密切相关。二是有了军队替新生的既得利益特权帮撑腰壮胆,他们还用顾忌什么呢?在此二者的左右包围下。新的政经掌门,当然只能识时务者为俊杰,任期内能够保住不崩盘,便为功德。如果他们并不具备打江山者的朴素感情,不曾体验战争岁月的艰辛残酷,内心深处欢迎新秩序,那么便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或者一代人创业,二代人守成,三代人败家,便是必然。邓小平以及他的同僚难以想象,正是这场武力镇压,至少社会心理上成了中共政权从中世走向下世的无可挽救的转折点。将尔后的经济发展视为盛世标志,特别视为当局的功绩,不免又是当局想当然的人治语言。经济发展与人心向背,不是一个概念。发展经济的主体,只能是各阶层 劳动者。要让它们成为因果关系,需要首先解决社会极不公正的问题。

实际情况是,改革以来的三十余年里,若非中共的威权统治,今天的经济规模确难出现,因为各种矛盾、冲突势必凸现,势必导致社会精力分散。但是,这情况决非威权统治的功绩。因为毛时代遗留下来的各种矛盾,原本就是它自身作下的孽。没有前几十年作下的孽,今天的中国各方面很可能已走在了世界前列。有一点确定无疑:当局可以否认这一因果关系,终归否认不了自己推行的改革。如此,也就无从否认为什么要改革这一前提。为什么要改革?无疑是老路走不通了,必须纠错。肯纠错,应肯定,但是把纠错说成功绩,尤其改革过程中并不曾真正清理旧矛盾,而是让其继续存在,发酵,埋下严重隐患,何来功绩可言?此情况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但凡专制王朝,自有一套独特语言。

认为集权、人治社会,社会改革如愿以偿的几率基本是零,中外的例子不胜枚举。就中国而言,除却商鞅,改革先驱古代有王莽、师丹、拓拨宏、王安石,近代有曾国藩、李鸿章、康有为、梁启超。他们都不失为当时的人杰,雄心勃勃,任劳任怨,末了面对现实又都只能扼腕长叹,黯然神伤,回天无力。个中原因,不容人不深思。很显然,这不全是改革者努力不够、言行不一的问题,主要是人治制度下,任何人都只能在漩涡里由命运摆布的问题。制度转型的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

尽管如此,仍需要谈谈邓小平或中共开启的改革,于中国国运的重要作用。

邓小平开启的改革,或中共领导的改革,自从武力弹压学运,成效就主要体现在继续打开国门和让经济融入世界两个方面。然而,效应却也惊天动地。国门打开后,一个真实的外部世界便进入了中国人的眼帘。外部世界究竟是好,是歹?当然可以有不同解读,但全然不同于官方宣传的那号内容,就不容中国人不问上几个为什么,当时突出的疑惑是,为什么美国优于苏联,西欧优于东欧,南韩优于北韩,台、港优于大陆。很显然,这已不是个案解读,而是整体比较。为什么代表人民的官方总是对人民撒谎呢?社会观念由此大改观,日渐引发思考,价值走向多元,与总是受骗后出来的逆反心理密切相关。这情况自非邓小平和改革派乐意看见的,不免自吞苦涩。只能装聋作哑,不予理会。所谓否定马列社会主义,搞资产阶级自由化,由此而来。而从此的一发再不可收,遂在效果上成了社会巨变的源泉。承认经济规律和市场作用,把居住、工作的自由还给劳动者,属于经济改革的内容。实际是改正错误,毫无功德可言,因为那都是民国时期乃至皇朝时期就有的东西。因为又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只能是神话故事。然而,由此释放的能量,却也使世界瞠目。

综观邓小平的个人努力是,自返政坛,他并非未冒风险,近乎孤注一掷,这才否决了早把中国引入了死胡同的毛的革命路线。当初,他属于革命路线的执行者,不是制定者。假如当初毛泽东不搞终身独裁,带头接受权力制衡,哪怕只是执政党内的权力制衡,他多半会接受。事实上,当他察觉不妙时,他对此已无能为力。后来,他不过是随同刘少奇等人,对祸国殃民的政策有所调整,竟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毛不去世,一切只能照旧。终于改革,主要担当者却也非他莫属。换了别人,并非无可能被毛左派置于了死地。这意思是说,较之“八老”内其他能镇住台面的人,他终归属于开明派。就情感与见解而言,他属于介乎农业文明和工业文明之间的历史人物,比毛泽东高了半个层次。武力弹压学运,当然是他一大败笔。正如当年反右,他作为强硬派,此事不可以肯定一样。并且,他忘怀不了他一家人在文革的厄运,但他是否也想过当年被他打成的右派及右派的家人,出来过多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惨剧?但是,他终究义无反顾,否决了毛的阶级斗争为纲和终身独裁,强调发展经济是硬道理。他提出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固然片面,因为生产力分有形、无形两种,迄今为止,制度乃是更靠得住的生产力,但在当时仍不失为解放思想。不久,他又于南巡路上再度疾呼还是要改革。就凭这几条,他就历史地位上高于毛泽东。否则, 阶级斗争为纲只会继续制造数不清的政治冤案,几亿人仍会被囚禁在居住地不得迁徙,无法想象占人类五分之一人口的赤贫加愚昧的命运,能够很快得到改变。

进一步说,毛时代几亿人年复一年的贫贱生活百事哀,不是过来人,怎识那号生活的苦涩、悲凉、脸上强颜作笑内心却欲哭无泪。那种家家户户皆穷得叮当响,当年的习近平一样不例外,只恐他今天仍忘怀不了的生活,确有平等一面,但这种平等生活只有跟原始社会的平等生活相比,才能显示优越性。无论如何,文明几千年了,小孩子泣求喝肉汤,大姑娘盼望穿新衣,怎来出格之说?偏偏这样的诉求,毛时代却属于对现实不满。轻则挨批斗,谓为资产阶级思想。重则判劳改,为现行反革命分子。本来,如果非常岁月里要求一代人忍受如此生活,例如战争时期,倒是需要理解。可怕的是,依得毛的和平岁月里代代人仍要“斗私批修,兴无灭资”的革命路线,至少理论上不把几亿人赶往原始生活,不会罢休。认为毛的奴隶社会主义鲜有正面意义,整体上不可能为后世人认可,甚至不能为后世人理解,这是主要理由。

此种悲剧的结束,另有一个今天才能看见的重大的积极效应。那样的条件下,中国断难以很小的代价,来实现文明的转型。出来了风暴,一定会是长期动荡,各种革命理论盛行,军阀迭出,互相争权夺利,大小内战频仍,血雨腥风祸及几代人。同时,严重危及东亚地区和平与发展。认为美欧社会制度不合那种情况下的中国国情,就事论事,倒也在理。不同时代的不同国情,属于客观存在。中共师从苏俄,移植进来马列社会主义,强行嫁接,已在中国酿成了一场不改革必将全面玉石俱焚的大悲剧,就是一个悖离国情的血的教训。而在经过了大发展的今天与今后,参照苏东、台湾故事,不论以何种方式让制度与文明转型,代价都会小多了。因为风气变了,社情变了,经济基础变了,社会结构变了。得失利弊,不可不谈。

并且,一朝中国实现了制度与文明转型,鉴于中国的份量,于世界也是一个重大贡献。很显然,现今世界几个残存的社会主义集权国家,一大批转型艰难的国家乃至一些顽固坚守政教合一的国家,权贵们或多或少在心理上视中国为今天的神圣同盟盟主。但是,权势煊赫的西罗马帝国尚且不免崩坍,东罗马帝国的影响就更是日薄西山。中国的转型,于它们的社会心理、社会生活的冲击,势必影响重大,一如苏东剧变,于中国社会影响重大一样。

再从历史看,中国已错失两次引领亚洲发展,进而影响世界潮流的机会。第一次是洋务运动输给了日本的明治维新,只能眼睁睁看着日本成为亚洲的祸害与世界的明星。第二次是中共建政后坚持把自己绑在苏俄革命的战车上,失去了使自己成为平衡东西方关系的极重要砝码的机会。在一味胡闹、外强中干的毛时代,中国事实上被强权世界边缘化了。拥有六、七亿人口的中国大陆,二十年被排除在联合国之外,终归算不得是毛路线的胜利。固然,强权世界对中国的反制,受累的并非中共当局,而是几亿民众。当毛泽东为向世界证明自己的价值,发动文化大革命,这点便显现无遗。总地来看,这两次失去机会,除了当政者的原因外,严重变质的中国文化、思想、民族性格亦应负重要责任。拿第一次来说,日本人敢于脱亚入欧,敢于用忧患意识激励人心,不怕丢掉特色,其实是让旧特色发展成了新特色。反观中国,不乏中国人至今仍耿耿于怀于西化,惟恐西化吞没掉天朝的自豪,几个权贵听得进危言,只有无聊的歌功颂德才是主旋律,其结果是在全球化时代让自己成了古董或另类。关于第二次,则是自觉不自觉地让一颗脑袋取代几亿个脑袋,竟以为那颗脑袋浓缩了无限宇宙之光。如果这一次中国文明仍迟迟不能转型,则主要是中共上层保守势力执意抗拒世界潮流的原因。所谓特色社会主义,本质上不过满清朝庭的“中学为主,西学为用”罢了。当年宣扬西学,为数典忘祖;今天提议西化,属于颠覆国家和政府;二者何其相似。而依得它们,整个二十一世纪,中国将非但没有可能引领世界潮流,而且下个世纪多半都只能属于二三流文明。甚至,国体能否完整都成问题,哪怕拥有了二十艘航空母舰。果然如此,中共自难得到后世人谅解,各式极力阻挠,政治、社会改革的权势人物,一定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各式极力阻挠改革的权势人物,断难获得拥抱世界的十几亿民众的原谅。事态明显不过,今天的中国,可供抓住历史机遇的社会基础已大不同于以往,但是世界一样大不同于以往,生活节奏的提速可以稀释掉后发优势,仅仅这一点就决定了留给中国的时间不多了。这不是那些恪守马列思维的正统精英理解得了的,也不是眼里只有泡沫经济数据的专家可以展望到的,更不是巴不得现状千秋永存的既得利益者能够想象到的。据说,希拉里曾说二十年后,中国将成为最贫穷的国家,未必依据充分,却也委实发人深思。如果联系到法国在太阳王路易十四时代的国势蒸蒸日上,路易十六时却发生了大革命,此种一曝十寒该给中国人什么教训以供吸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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