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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祖田 论中国 第六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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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9-3 17:18:2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同病相怜,从苏共到中共

也谈几句今天中国的分离倾向。它们被叫作台独、藏独,新冒出来的疆独、港独。它们成因不同,总的历史脉络却也清晰可见。

台独主要是历史欠帐的产物。突出如日占五十年,怎么说也是大陆中央政府对台湾民众的失职所致。民进党目光短浅,先把民怨加以政治利用,又把台独作为奋斗目标,使得民主、进步这块对大陆民众有相当吸引力的招牌,一下子就在十几亿中国人心中倒了胃口。进一步说,民进党不能接受大陆的现实并不难理解,但不可以让台湾的前途与中国的发展进行切割,正如中国大陆要面向未来,今天的时代目光需要先投向世界一样。没有高起点,就不会有持续的后劲。只要大陆继续发展,进步,跟上世界潮流,实现了文明转型,台独问题不难解决。

藏独更难成气候,倒不是人口数量过小的问题,而是从历史看,从经济、文化看没有道理。先前藏区的农奴制度,是悖于人性的,与遍地寺庙并不成比例。高原寒冷地区的经济、文化发展,并离不开内地支援。达赖在世界上以和平和弱者面目出现,钻了大陆现状悲哀的空子。或者说,他的政治理由多于历史理由。具体地说,要说北京执意挑动冲突未必准确,因为那样做肯定不合“铁桶江山”的本意。参照北京对待少数民族整体上倾斜的政策,这点便很显然。但是,北京派驻的治藏势力很不称职也是显然的。因为汉人官员前往西藏多为镀金目的,比不得前往自然条件好的地区有油水可捞故而乐意扎根,例如西双版纳地区。既为镀金目的,现体制下官员们的言行当然就是宁左勿右,这种情况下,纵使善良的佛教徒时间一久也会受不了。不过,今天藏独与北京的冲突,本质上是两个政教合一实体互争话语权罢了,两个错误相加,结论仍是错误。

疆独的背景要复杂多了。只要这世界改变不了强权政治唱主角的局面,自成一体的伊斯兰教文明就难以与世界化合拍,极端言行在所难免。说到底,这与欧美强权作下的孽,大有关联。中国既已走上资本主义发展道路,特别新贵名流的现实表现既野蛮又贪婪,便不免也成了新魔鬼。这种思潮下,贫富分化只会加倍刺激族群隔阂。不论北京如何怀柔,只恐都难消弭祸根。而只要强力反制,更大的反弹又会酝酿。总地来看,新疆会有相当时期的不安稳,但分离力量也成不了大气候。因为当今和未来的世界,除了拥有极特殊理由,分离行为不合世界的发展、融合、整合潮流。固然,如果中国文明迟迟不能转型、进步,也是不能排除变数的。美国乃是最好的例子。如果美国文明不能走在世界前列,如果它是另一个苏联,夏威夷和阿拉斯加未必不会闹分离。

港独主要是大陆官僚资本进入后,中下层社会实际生活水准不升反降的情绪化产物。例如房地产业的价格推高。深层次原因在于当年的大多数逃港者忘怀不了伤心往事,只要北京不对他们当年的惨况道歉,他们的心灵伤口就难以愈合。总地来看,视自己非中国人的港独派势力薄弱,会有人闹一闹,但多数人不会走得很远。一是难成气候,二是闹得太过对自己并无益处,三是大陆的转型,只是个时间问题。很显然,港人追求民主、自治,要求香港当局由真正普选产生,首先致力于香港的持续发展与关注民生,与大陆的社会心理是相通的,符合世界潮流。预计只要不出现大突变,三十年后,经济方面香港会与广深连成一片。但作为自由港,它仍会发挥特殊作用。关于今天的大陆不欠台湾或香港什么,无疑属于可怕的极端强权语言,是得不到历史理由支持的。好在它并代表不了大陆的社会心理。

因此,基本上无须太过担忧苏联分裂故事,南斯拉夫分裂故事,会在中国上演。至于日后国体如何改革,则是政体顺乎天理民情后的另一回事。

邓小平之后的中国,社会改革、政治改革皆名存实亡,但经济仍旧开放,亦为不争的事实。纵属经济开放,仍不可避免地引发了文化、心理、观念、价值等的变化。身上的奴隶枷锁终归已被取下,生活从此有了相当自由,物质方面有了明显改善,亲友之间可以讲心里话了。只要不卖国,不去街头闹事,不公然煽动推翻中共统治,倒也可以睡上安稳觉。这一切,也就使得社会心理乐于看到改革取得成效。初期的改革者可以从容地摸着石头过河,后来的维持会长可以优哉游哉地混日子,与国体稳固,不但强者在生活中机会多多,而且弱者通过加倍劳动也还有点奔头,社会心理不希望生活大动荡,因而时间上还适合改革,密切相关。可悲的是,当局既不肯认真探究苏联的教训,又如此不珍惜国体稳固带给改革的助力,反倒真个以为托了邓小平强于戈尔巴乔夫之福。如果只是无奈倒也罢了,如果改革者只有如此智识,事与愿违有什么奇怪。

中国改革另有一个苏联改革不具备的大优势,便是人口红利,特别几亿劳动者的勤奋刻苦品质。人口红利可以随着老龄化社会的到来而消失,勤奋刻苦品质却不会一并消失。中国劳动者对统治者的要求,从来都低得可怜。其中确不免奴性成份,但更多地还是一种依靠自己双手的主动精神。年复一年,极目可见汪洋大海般个体工商户,只要能获微利,他们便不惜起五更,睡半夜,年年春运期间的民工潮,举世罕见。不能说世界绝无此情况,但中国首屈一指亦是不争的事实。使用激烈语言,中国劳动者的勤奋刻苦品质,与他们的收获总是极不相称,对此,中国历代的统治阶级实在应该感到羞耻。就改革以来而言,认为改革、开放释放了此一巨大能量,是事实。认为由此一巨大能量创造的经济奇迹,仍功于改革、开放,则是对几亿劳动者汗水、泪水的蔑视。此一巨大能量的现实意义,在于昭告了毛泽东极端时代已一去不复返;见证了自由等现代价值转化的空前生产力;预示了政府的任何顶层设计,皆要认真面对此一巨大能量的流向;也预示了中国国运只要环境大体适宜,便将不可阻挡。

曾见一篇宏文,论证中国若出现苏联式悲剧,结局将比苏联更惨。此文若由民间所作,不排除作者不希望动乱的良好意愿。但若由官方授意而作,或官方突然发现了宝贝而加以利用,性质便不同了。它根本就不懂得,苏联只是一个历史插曲,中国却能与世长存,两者政体上虽有可比性,国体上却没有可比性。仅此一条理由,如此宏文就不值一驳。实际,苏联解体后,主要继承者俄国确曾一度今不如昔,却是因为俄国需要替苏联偿还历史欠帐,此种历史欠帐且非偿还不可,早点偿还,早点轻松。说到底,苏联作下的孽。而当俄国偿还历史欠帐,基本上理顺颠倒了几十年的生产关系,它便不但基本上恢复了原气,而且又有了叫板世界的底气。此底气与普京总统的强悍风格相关,更多的还是源于俄国又有了实力以及朝野的支持。不复后者,普京拿什么去强悍?另者,苏联也罢,俄国也罢,一度屈辱的根子是什么?俄国人只会比中国人更清楚。有一点很显然,今天的俄国,俄共是可以凭选票和平上台的,前提是需要多数俄国人拥护俄共,为什么不谈多数俄国人不拥护俄共这一点?特别是,东欧几国的情况如今到底明显好转了,还是更惨?它们为什么能够情况明显好转,靠的什么因素?由此看来,如此无知还睁眼讲瞎话的奇文,能够抓住很多人眼球,甚或被它的汹汹气势吓住,不外乎它所反映的背景不一般罢了。因为若无相当背景的青睐,或直接授意,难以想象此种初中生水平的论文,出现在世界大国的煌煌官媒上。很简单,就算一家地方小报,也是要对文章的逻辑审核的。编审当然希望文章上档次、够质量。

联系到不久前又出现在同一官媒上的另一篇奇文,问题就更加不同寻常。此文坦率得更加可爱,它干脆警告某些人,离胡耀邦的名字远一点。此文认为,中共高层早替胡的一生功过定了调子,且评价甚高,所以持异议者,特别非党人员,应离胡的名字远一点。这就新奇了,历史人物由后人评说,本是人类社会普遍的正常现象。不肯后人评说,只会有着不可告人的隐情。一般来说,只能是心虚使然。如果依得不认同强者的调子,就要离开远一点的逻辑,岂不是美国也可以对中国宣称,“你不接受我定的调子,你就最好识点相离我远一点”,中国人听了,该作何感想?以此类推下去,世界还叫世界么,生活还叫生活么?今天的中国人怀念胡耀邦,当然不是因他做过高官,主要是因他曾经对中国人苦难的勇于担当。凡是为国家为民众做过好事的人,不管他生于哪个朝代,属于什么党派,都理应受到后人怀念。后人怀念先贤,希望澄清历史迷雾,解开历史谜团,在正常的社会从来都应该鼓励。分党与非党,还警告别人离远点,实在有悖情理,有违公德公义。

如此汹汹文章,且是通过官媒昭告社会,要干什么呢?它不由人不怀疑,某些既得利益者是否要组织一个神圣同盟,为了保住他们的家族利益,已急不可耐地要恫吓社会,转移社会的反腐视线,甚至不惜与改革作对,与民众为敌。其实,这类人的凶狠贪婪一面早就不是新闻。他们不会反对能促进经济发展,有助于他们掠夺更多社会财富的经济改革,却将极力抵制、阻挡一应社会改革尤其政治改革。因为前文已开宗明义,那样一来,中国将比苏联更惨。说白了就是他们将失去特权,得依法行事,再也不能为所欲为。这种情况于他们当然属于悲惨。关于后文,联系到当年就是由于反腐反不下去,最后招致胡耀邦猝死,赵紫阳下台,并且出动军队平乱,便不能不承认,它可不是虚声恫吓,不是说着玩儿。只要有可能,他们又会把当年的故事上演一遍。切不可以低估他们的决心。说到底,三十年来中国社会日益发展的仇官心理,无非官僚队伍特别一些傲慢权贵坑民、仇民行为的相应反弹。而此种反弹,自然又会促使某些傲慢权贵镇压反抗时的决不会心慈手软。从历史看,此乃所有陷入三世说的末世王朝,官民仇恨已不可调和的共相。也是史上绝大多数社会改革需要适可而止的现实考量。因为换汤不换药的改革拖得愈久,冒出来的新问题就愈多,旧制度框架愈无能为力,对统治者信誉的杀伤力就愈大。

然而今天中国的现状,当局想让改革适可而止都不行了。要么死亡,要么争得新生机会,已成中国改革的不二选择。邓小平之后的江、胡两任掌门仍旧高喊改革,迫于时势罢了。今天的习近平,看来情况也强不了多少。他们对于改革并不知道会走向何处的忧虑,不会逊色于尝试重回毛时代的胆量不足。不过就国运的趋势看,无论改革是死亡还是新生,都不是坏事。因为三十余年改革对社会生活形成的效应,已经成了制度转型、文明转型的核动力。从因果看,世界大势的倒逼起了极大作用。从长远的效应看,却是由于中共改革力不能逮的歪打正着。这种全球化时代的改革,明显地有别于史上旧文明条件下的其它改革。这样的演进,当然属于毛左派痛心疾首的和平演变。同时,它又势必越来越多地偏离改革派的路线图。此二者都是注定的。前者的悲哀,乃因它整个地看错了世界。后者的无奈,在于它看对了一半世界,看待另一半世界时太过一厢情愿。

本来,上天堪称格外垂青中共的改革,给了改革两次好机会。第一次是改革初期,改革派曾拥有一呼千喏的号召力。中国人既对文革不堪回首,也就莫不盼见改革大见成效。即便学运及反映的社情偏离了改革路线图,并不等于要终结中共统治,对当局无非类似于恨铁不成钢的心理使然。一般来说,此时消弥矛盾不是很难,无非要求统治者顺应一点民情罢了。社情偏离了改革路线图,应该反思的原是自以为是的改革者。他们那种高人一等,认定老百姓的生活有了改善、就应该知足感恩的父母官心态,皇权时代或许必要,今天的时代无疑过时了。法国革命前的波旁王室,辛亥革命前的满清朝庭,都曾遇到这般情况。矛盾的激化,根本原因在守旧的权贵们和自以为是在赐福于民的改革派不信邪。当然,如果它们真有点对民众的敬畏心理,改革的危机未尝不能化作改革的动力。统治者真个如此明事理的话,史上也就不会出来那么多改朝换代和革命。

当年北京的学运正是这种情况。具体地说,当学生在人民大会堂外绝食请愿时,时任总理若能念及几十年来中国社会的苦情,及时出现在学生面前,哪怕限于人道精神作番抚慰,事态也就不一定会激化。事实上,当时的焦点是中共四•二六那篇杀气腾腾的社论,联系到当局惯用的秋后算帐,不容学生不胆寒。这不过是生命对恐惧的本能反应,哪里扯得上存心要推翻中共统治?然而,傲慢又怯懦的心态加上拙劣的表现,使得事态急转直下。危机因戒严得以过去,但有望成为动力也就成了泡影。

第二次是邓小平南巡讲话形成的旋风效应,它曾使相当多人对改革又燃起了新希望。时值苏东剧变不久,此事此时,于中共当局无疑既是考验,也是不多的机会了。事实上,不乏善良的中国人包括搞学运的人愿意吞咽几十年的苦涩,惟求当局不再胡来。如果当局趁此旋风干几件实在事,重拾号召力,进而全面推进改革,仍有相当可能。果然如此,于国、于民、于中共自身,皆为幸事。具体地说,此时若开始推行让官员财产接受全民监督的阳光法案,重视法治,不使冤案错案频出,二次分配上向弱势阶层作点倾斜,约束官僚队伍恶性膨胀与胡作非为,一定会博得各社会阶层的诚心拥护,进而可望让社情从几十年的阴影中基本上走出来。相应地,中共统治的合法性也能获得加固。毕竟,哪个专制政权没有犯过罪错呢?可怕的是不改。这几件事,并无伤中共根本,较之邓小平否决毛泽东的革命路线及终身独裁,并非更难。因为毛左派未必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反对。况且此时中上层官员的特权横行,尚未发展成为尾大不掉之势,一个个豪门家族势力,亦未发展到盘根错节地步。可是时不再来,既然老百姓的善良换来的是无情的蔑视,既然权贵们较之当初苏共权贵们的表现还不如,谈及如果便没了意义。

今天,参照多数发展中国家的动荡不休历史,中国一定时空内,例如二十年内,社会生活很可能会是如此走向,搞真正的政改无异于在炸药仓库玩火,仍只能靠玩花样拖一天算一天。终于拖不下去了,也就到了权力大洗牌的那一天。当那一天到来时,谁会是中国的戈尔巴乔夫,或齐奥塞斯库呢?此间,经济改革突不破颈瓶,顾此失彼,异化为一手灭火,一手放火。当现有的招数使尽,经济不出现大滑坡,就是莫大功德了。今天就有了征兆。强力反腐本来无可指摘,怎知竟然影响到了经济运行。经济结构的脆弱、畸形,经济数据的泡沫,皆无从掩饰。没有了此一俊,拿什么来遮百丑呢?

实际,今天的强力反腐如果换在改革初期,定会成为包括官场在内的全民族的群情振奋局面,有力地促进经济发展,有力地促进社会各个领域弘扬正气。事实上,改革初期,不但亿万民众拥护当局改革,而且被无情摧残的阶级敌人也愿意向前看。大量学子为中华而读书,期望学成报国,尤其令人印象深刻。是什么促成的此一局面?又是什么扭转了此一走向?北京政府的衮衮诸公实在应该对此反思和反省。他们不愿面对文革前的祸国殃民行为,事事为尊者讳,自以为利大于弊,就不去说了。如果连改革期间的倒行逆施都不肯正视,仍旧只能报喜不能报忧,所标榜的改革又有多少意义?认为现今的社情是,老百姓的素质太低,恨的是自己没有贪腐的条件。此说当然有一定依据。突出如城管、保安、物业等行业,他们基本属于底层贱民,在权贵们高压下卑贱地活着,但是面对其他贱民,他们中不乏其人凶狠一面不输酷吏,不由人不想到蝮蛇岛生态。问题在于,和平岁月里民众素质迟迟提不高,且心理日趋畸形,源头又在哪里?如果避而不谈源头,一味强调社情复杂,并以此论证不可以轻易让社会转型,拿一些转型艰难国家的例子来恐吓中国人,却避口不谈南韩、南非、台湾、东欧这些转型例子的良性变化,那就只能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当社会上上下下、方方面面,皆只有赤裸裸物质利益考量的情况下,只要弱势阶层改进生活质量无望,现有生活水准不升反降,整个社会心理就会对改革彻底失望,直至反感、厌恶。相应地,任何改革者的动听语言和亲民形象,都将无济于事。它意味着稳定又将压倒一切,实际就是一切的一切又唱老调子。例如,运动式反腐败需要刹车,因为官怨载道不同于民怨载道,它能导致社会机构运转不灵和半瘫痪。上层对权贵阶层、官僚队伍的安抚实属必然,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政权自行瓦解。效果上却是对民怨的进一步蔑视,其后果可想而知。今天就有了迹向,例如又要对官僚队伍加薪,却仍不着手对官僚队伍消肿和推行阳光法案。就事论事,对基层公务员加薪,无可指摘,总得让人家过上比较体面的生活。但从整体上看,又是一出本末倒置,或临时抱佛脚的把戏。这已经很可怕了,更可怕的是官僚队伍不会领上层的情。这又是必然的,只要国家前景不明朗,生活方向不确定,贪腐行为又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权力不可阻挡地向资本寻租,进而合流,全因这是官僚队伍的救己之道。领袖人物要让自己的以身作则行为感动他们,表率他们,从根本上说,除非领袖人物是个清教徒,近乎圣人,或许能起点小作用。很简单,领袖人物只有一个,官僚却有成百上千万,既然命中注定了他们轮不上做最高,最高的思维与行为就不适合他们。今天习当局向全党要求政治规矩,无异于对牛弹琴,约制均衡之所以重要,这里又是一个理由。

这样一来,希翼改善严重的贫富分化,社会不公,只会更加希望渺茫。进而,族群之间、阶层之间、上下之间,隔阂日深,戾气日盛,形形色色的群体性事件层出不穷,最终倒逼当局动用武警乃至军队到处维稳。只要生活陷入了一团乱麻,要求各阶层顾全大局就成了空话。只要顾全大局成了空话,相当时间内这团乱麻便更加无解。

乱麻无解的情况下,就算改行民主体制,仍不免出现泰国、埃及式混乱,意味着毛左派又有了市场,军政府高压统治呼之欲出。到了这一步,欲求苏东故事、台湾故事上演,也将不免时不再来。因为苏东和台湾能够比较平稳地实现制度转型,与豪门望族势力均未强势地霸占公权力舞台,密切关联。实际,苏东剧变前,固然大量党的官员凭恃特权横行,当时的经济体制条件下却也鲜少窝案层出不穷。综观蒋经国时代,他固然承袭了乃父的威权统治,却也基本上做到了禁止官商勾结逾越红线。它们都大不同于胡耀邦之后的一年不如一年,在邓小平等一批守旧老人的示范下,任由党的特权无法无天。突出表现为所有的鬼魅都口流涎水紧盯着唐僧肉,使得政企无法分开。自恃政权离不开枪杆子的军队进一步成了国中之国,迅速滑向了百年前的八旗军队。只识暗箱操作的官场如同黑社会,不乏其人行径卑劣无以复加。在汰优存劣的作用下,各级官场上那些道貌岸然者,多半属于酒囊饭袋。权贵资本主义霸占市场,谁做总理都理顺不了经济关系。李鹏或许懂一点计划经济;朱镕基崇尚中央集权;温家宝靠的是大印钞;皆是把难题层层加码,一届又一届往下推。与此同时,则是各行各业,皆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只能啃泥巴。此情况在各种承包工程上表现得尤其突出,农民工无异于泥巴。看来,此二十年假改革造成的恶果,少说会要影响社会生活三十年。认为这情况属于转型期的难免混乱,有一定道理,但主要在欺世。因为这一切怪象,让人首先联想到的就是革命前法国社会的一团混乱。祸根就是专制、特权。实际,约制这情况使其不致恶性发展,一定时空内专制手段要比民主手段更显效率,关键是当局肯做不肯做。不得不说,毛热的不断,从一个方面看,当然是愚昧使然。从另一个方面看,又何尝不属于有的放矢,物极必反。毕竟,毛的革命理论,对旧皇朝的以毒攻毒方面不但卓有成效,而且并非一无是处。

今天,习、李、王的改革新政,俨然又给中国带来了几分春意,几分希望。固然套话依旧,终究有了行动。很多套话虽说是无奈下的策略,他们的行为分明贯注了悲情还表现了勇气,社会心理整体上的反响却未必强烈。原因不言而喻,中国人听得太多“狼来了”,已近麻木了,不敢轻信了。这情况当然不可以责怪他们,但又怎能责怪百姓?稍有头脑者皆看得清楚,旧的欠帐,新的欠帐,旧的悖论,新的悖论,皆摆在他们的面前,基本上皆是非神仙不能闯过去的难关。只说一点,怎样才能把权力关进笼子里呢?自有文明以来,除了现代的政教分离,三权分立,军队国家化等宪政法治国家外,何曾见过哪个国家哪个政府做到了把权力关进笼子里?社会主义也罢,共产党也罢,皆非天外来客,谈什么特异功能?既然中国不可以考虑走邪路,那么人们就只能用所谓走正路的旧眼光,来拭目以待新政。

有几点显而易见:他们已比不得战争年代过来的毛和邓,只不过红朝一幕低俗荒诞剧的知青生活,怎比得金戈铁马生涯的魅力?权力的要素从来不是职务的显赫,而是感性服从度与理性拥护面。他们于和平岁月登上舞台,系台后力量的推拥,对他们的要求是全力演好守江山这出戏,不希望他们来审查这出戏是否合时宜,因而此种推拥如水一般,可载舟亦可覆舟。在一个对各阶层欠帐太多从不思偿还、使各阶层基本上尽失耐心、偏偏借助于高科技而民智大开的时代,新政需要总是捷报频传,才能刺激社会信心。但是,那样一来剧本就得换。

具体拿反腐来讲。今天习、王堪称强力反腐,力度为改革以来前所未有,却也未必堪比朱元璋的铁腕肃贪。有人说查遍二十四史,也找不到今天的反腐力度,不知《明史》还算不算数?另者,如果说查遍二十四史,也找不到今天的反腐力度,岂不等于证实了查遍二十四史,也找不到今天的贪腐泛滥?因为没有非常的贪腐泛滥,便无需非常的反腐力度。正如无左也就无右,无高也就无低一样,两者相辅相成,乃是常识。今天,官媒不再起劲宣扬共产党员是“特殊材料”做成的,大概正是注意到了逻辑,特别面对一个又一个塌方式腐败案,自己都有点儿难为情了。实际,习、王启动强力反腐之际,未必充分意识到了腐败居然如此无耻,如此严重,竟然接手了如此不堪重负的一付烂摊子。关于《明史》里朱元璋的严厉手段,今天的时代自不可取。但即便那样的严厉手段,也只是收一时之效,当人亡政息,又沉渣泛起。朱由检在位一十七年,不失为一直励精图治,结局仍令人唏嘘不已。这个悲剧皇帝至死都不会明白,到底是谁把他逼上煤山的?全怪罪反贼李自成,肯定不通。因为李自成所走的路,正是他祖上走过的路。若非官家逼人太甚,怎来那多人铤而走险?迁怒于关外的满清八旗,一样不通。因为历史就是这样,争斗不休,杀伐不止,上天从未规定由谁坐上一万年江山。是贪官污吏害了皇帝?那些人也有话说:“我非生来如此,从来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把一生都交给了朝庭,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比较那些皇亲国戚,我们算得什么?”当然,古代的贪官下了大狱,哪怕明知皇权害了自己,也不会把矛头对准皇权。正如今天的贪官一朝下狱,只会众口一词,放松了学习,丢了理想,对不起党的培养一样。很显然,不认栽是不行的,干嘛还去连累亲属。

这样的套话只会令人作呕,是不消多说的。拿今天的周永康来讲,他非军功升迁,尤非红二代,终于荣登国级大位,不信他从来就毫无自知之明,全不知晓自己几斤几两。没有脚下的肥田沃土,没有周围的环境感召,没有他的维稳有功于中共社稷,他怎有昨天?没有昨天,又怎来今天?并且,他未必没有自己的逻辑:我为了社稷殚精竭虑,给了你们安全掌权和闷声发财的环境,为什么不考虑我的功大于过,反倒对我过河拆桥?进一步说,要让周永康之流诚心认罪,除非当局能将所有贪腐分子绳之以法,特别处置方面能一视同仁。否则,他们是决然不会口服心服的。但是,将所有的贪腐分子皆绳之以法,再一视同仁处理,休说中国当局了,任何地球人来到今天的中国都做不到这一点。

实际,贪腐当然源自人性的阴暗一面,但每每泛滥成灾,皆因畸形环境的雨露滋润再加推波助澜。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乃是对无数人生故事的总结。当一只苹果从里烂到外,出来众多蛆虫乃是必然。有史以来,哪一只烂苹果逃得出这个宿命?有鉴于此,一方面,任何社会任何制度都做不到彻底杜绝贪腐,过去如此,今后仍将如此。另一方面,外部世界众多国家从痛苦生活提炼出来的现代典章制度,进入二十世纪下半叶后,到底有效地遏制住了贪腐的泛滥成灾。然而,此种世界文明的结晶,也是人类的共同财富,在中国居然成了邪路。它当然是邪路,能够想象薄熙来、周永康这样的权贵认可它是正路么?因为它若成了正路,薄、周之流又拿什么去呼风唤雨?现体制原本词汇丰富,例如它整肃内外敌人时泡制的罪名一直五花八门,让人眼花缭乱,万没料到这样的问题上竟然词汇如此贫乏。所谓邪路,分明在诅咒这世界的绝大多数国家走的皆不是正路而是邪路。毕竟,今天世界90%以上的国家,走的是分权制衡而不是集权专制之路。该不致于只有中国的月亮才是圆的吧。如果国外的政要询问中国的政要,何谓正路邪路,不知中国政要何以作答?然而,邪路也罢,正路也罢,未来的岁月里,这世界不管什么国家,都会要依靠现代典章制度反腐,都会要让民主监督专制。不信今天的习、王,看不见这一点。

今天,王岐山已经放话,日后的反腐还是要靠治本。什么是本?其实谁都知道。如何治本,就大有文章了。官话是党要管党,从严治党。如果参照《明史》,俨然再现了朱元璋时代的朝庭要管朝庭,要从严治朝庭,二者实在没什么不同。王岐山所学是历史,不会不知这一点。其实,中共建政以来,何时停止过党管党?此为它的专利,它怎会放心让别人来管党?这样的论点,只会让人莫名其妙。而六十余年特别改革以来的反腐纪律与法规,不比任何法治国家少,效果等于零。此种中国特色,实在是不争的事实。参照今天清廉指数高的国家的情况,即便中国实现了治本,即根本制度转型,既已积重难返,仍不是一代人时间可以真正奏效的。这样的情况,届时当然又会是毛左派的炮弹。如果特权阶层仍旧以为自己全知全能,仍旧拒绝站在前人肩上登高望远,仍由过时的权力架构孕育一窝又一窝蛆虫,社会各阶层还有耐心等上一代人时间?如果风暴降临,哪里还能由得一厢情愿的治标治本按部就班?对此,不知王岐山有无预案?事实上,他的强力反腐,已无异于促使了癌细胞的扩散。如果他的政敌反扑成功,特别权力圈认定他的行为分裂了党,他就会成为牺牲品,或替罪羊。不要担心无罪名置他于死地,现体制下,任何罪名都可以随时炮制出来。六十余年里,中国人对此已经司空见惯。

近几年,有人曾提议用特赦办法,敦促贪腐阶层就此止步,以不再追究他们罪责的恩典,来换取他们对改革的支持,保障社会转型平稳过渡。显然,这样的建议在于不希望出现动乱、洗牌、清算、流血、破坏生产力。就事论事,用心良苦,于今天的中国却未必行得通。如果这样的提议出自特权阶层,则属于存心与民众为敌。这样的提议要收成效,须有两个前提,一是贪腐官员涉案的金额不很大,相应地民愤也不大,社情上面不难通过。二是他们在官僚队伍里所占比例不大,基本上为个案,使他们不复从众心理,略知羞耻。可惜,这两个前提今天都不存在。如果相当多数的官员都经不得查,基本上一查一个准,尤其大量的窝案层出不穷,岂不成了他们自己赦免自己?如果他们压根儿就没有向善念头,特赦反而使他们有恃无恐,岂不弄巧成拙,遗祸更大?使中国成为当今世界最大的腐败展览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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