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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9-12 08:0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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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赶上了 (5)
不英俊是葛优的一大优势
后来我才觉悟到,我哥单眼皮这一点也许是隔代遗传带来的先天
不足,对他的演艺生涯,绝对是起了好的作用,而不是坏的,这把他
与英俊的距离拉大了一步。一旦往英俊靠拢了,还能有现在的葛优吗?
英俊的人,一般都有点儿端着。想象不出,李冬宝若是端起来,会是
什么样子。导演冯小刚《我把青春献给你》一书“非他莫属”中的叙
述,证实了我的推测:“可当时的导演金炎打算从军艺表演系物色李
冬宝,听说消息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他要找英俊小生,起码也是
文绉绉的那种。这和我们笔下的李冬宝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我知道没
有人比葛优更适合这个人物了。”
当然,真正使我哥与英俊拉开距离的,还是他的脑顶。对别人来
说,歇顶,好比歉收的庄稼地,荒芜贫瘠,对他而言,庄稼地歉收反
成了宝地,那叫缺陷美,那叫特点,象征着“葛优精神”。 我觉
得,“葛优精神”重要的一点,在于这些外表的不完美因素与内心的
不完美因素的和谐统一,相映成趣。他也有正常人的私心,他是可以
亲近的,就是我们的一个朋友,一个亲人,加上举止玩世不恭,言语
幽默机智,他潜藏心底的真情善意的流露,便显得自然顺畅毫不经意。
《甲方乙方》有个典型的例子:妻子得了癌症,为了在所剩不多的日
子里,圆这个妻子与丈夫的团圆梦,葛优把新房借给这对素昧平生的
夫妇。
回头一想,有点不放心:“我刚才是说借他们住吧,不是说给吧?
”得到肯定的答复如释重负:“这我就放心了。”一段时间过后,又
有些不放心:“这医学要是进步了,癌症能治了,咱这房是不是就要
不回来了?”“咱是说借他们住的吧?你帮我回忆回忆,别弄成好梦
一辈子游。”“哥们儿这回仗义得有点儿过了。就当是成全了别人,
陶冶了自己。”
葛优,说我丑,我妈还不干呢!打扮得好点儿,挺帅的
读到我哥被一些记者说成丑星,我就想笑,我哥真是赶上了好时
候,丑人也能成星,放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小时候,我认为我爸丑,
可打从看我哥小时候的照片,到看他本人,直到后来认清了他单眼皮
的真面目,我从来没觉得我哥什么地方不顺眼过,可对丑星的说法,
我丝毫也不反感,我明白,丑星是相对浓眉大眼英俊漂亮的小生而言,
并不是说丑星真的丑陋,我在丑星的称呼里,感到了爱意。我哥高高
的个头,五官跟“丑”字也不搭界,细究起来,只有那颗缺少遮拦的
脑袋是该对丑星的说法负责任的。
生活中,我哥比电影里更像表演人材。
我曾亲耳听人议论:“葛优还挺白净的,比电影里顺眼。”
更有人问他:“你抹口红了吧?”
肤白唇红,这些都像我妈,我妈憔悴不堪的时候,嘴唇也是鲜嫩
红润的。有时,为了使自己更加接近普通劳动人民,比如《活着》里
的农民福贵,《卡拉是条狗》中的工人老二,我哥得到太阳底下或日
光浴室把自己晒黑。这样做,有时也出于担心自己的肤色比配戏的女
演员更白,让人感到不自在。
他自己也说:“说我丑,我妈还不干呢!打扮得好点儿,挺帅的!
”
丑星的说法,使我想起我哥在《大腕》等电影里爱说的话:“你
说他那是骂我,还是夸我呢?”香港影星周星驰说过:“说谁是实力
派就等于说谁长得不好看。”这句话我倒过来说:“说谁长得不好看
就等于说谁是实力派。”说葛优是丑星,等于说葛优是实力派呢,那
当然是在夸他,而不是在骂他了。
捉蛇吓唬伙伴
我哥曾说,小时候,他是个不惹事的孩子。前些日子,他给我讲
了几个他的小故事,这些故事告诉我,他的话只对了一半。小时候,
他只是没惹大事,小事还是惹了不少。这跟他的银幕形象其实十分吻
合,电影里,他也透着一肚子坏水儿,却怎么坏也坏不出格儿。
我家住小关时,我哥喜欢在周围的农田里玩儿。这天,他在田间
玩儿着,突然撞见一条蛇,吓了一跳。镇定下来以后,居然捉起蛇,
放到我家楼下一个住户的门口。这家有位小脚老奶奶,出门时瞅见蛇,
吓得一屁股蹲儿坐在地上。我了解我哥,他的本意一定不是想将这位
步履蹒跚的小脚老人吓得摔倒在地。这家有个男孩儿,小我哥一岁,
名叫玉武。我猜,事情一定跟他有关。我问我哥:“你是想吓唬玉武
的吧?”他说:“对,就是冲他去的。”如此可恨的恶作剧,玉武的
妈妈赵阿姨居然没上楼告我哥的状,只开导他几句,告诉他,老人可
经不起这样的惊吓。我哥也没敢告诉父母,这件事在父母那里一瞒就
是半辈子。我惊叹不已:“你哪儿来那么大胆儿,敢抓蛇?要是毒蛇,
咬你一口,你不就没命了?”他稍事停顿,清了清嗓子:“那蛇不是
活的,是死蛇。”你说气人不气人?有的文章说葛优的胆子比芥子还
小,还真有点儿小瞧了他。即使是死蛇,也不是每个人都敢碰的,我
就不敢。我哥的胆子比芥子还是要大出一圈的。
我哥有次和玉武对着扔石子,歪打正着。玉武本来蹲在地上,石
头扔出时,突然站起来,石头就落在了眉毛上方。看到玉武的脸上流
了血,我哥害怕了,掉头就跑。
我妈呲儿他:“玉武脸上流血了,你怎么能不管呢?” 我哥无
话可说。我妈买了点心去看玉武,赵阿姨很客气:“没关系,小孩儿
嘛,常有的事。”
蔫儿淘
我哥偷玉米,也是和玉武等小伙伴合伙干的,被农民当场抓获。
我哥怕挨揍,正惶恐不安,看见玉武的妈妈赵阿姨前来营救,像见了
救命恩人。
一次,见四周没人,我哥看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往上面滋起尿
来,恰好被路过的邻居韩阿姨撞见。这事后来被她当笑话写在一篇文
章里。我哥还曾拧下那辆车的铃盖,偷偷扔掉。那辆自行车是已故老
表演艺术家安震江伯伯的。他爱人康阿姨没客气,敲门告了我哥的状。
文革中,安伯伯和我爸分属两派群众组织,见他们打派仗,我哥自然
站在我爸一边,冲人家的自行车撒气。安伯伯见到我们,总爱做个怪
相或开个玩笑逗我们玩儿,像电影里那么滑稽,才不会跟我哥这么个
毛头小子一般见识呢。
安伯伯和我爸一样,擅长扮演反面人物,两人银幕下是好友,银
幕上曾在多部影片中“狼狈为奸”:《粮食》里他是汉奸四和尚,给
我爸饰演的日军清水小队长出谋划策;《矿灯》里他还是汉奸,辅佐
我爸扮演的日本岛田经理;《红旗谱》里他给我爸饰演的恶霸地主冯
兰池打杂;《平原游击队》里我爸是他饰演的地主杨老宗的儿子、汉
奸头目杨守业;《红河激浪》中他是地痞,我爸是叛徒。他在《侦察
兵》里饰演的伪军王德彪,丑态百出,活灵活现,给观众留下了深刻
的印象。电影上映期间,常常听到男孩子模仿他的腔调:“不敢不敢,
王德彪。”
我一直满心希望我爸我哥能在银幕上合作一把,像陈氏父子那样。
即使不演父子,跟我爸和安伯伯似的“狼狈为奸”一回也行啊。可我
哥不知什么毛病,一提父子合作就怵头,说是和我爸一起演戏眼睛对
视就紧张,摄影机前找不着感觉。他真该向陈佩斯讨教讨教才是。
在小关,我家住二层。我哥有次倒垃圾,从二层走到一层那几步
路都懒得走,图省事,干脆把垃圾从阳台上往下倒,垃圾全落在楼下
住家的门前,把人家气得够呛,上来告状。我哥还觉得自己怪聪明的。
还有一次,和一帮孩子在家玩儿着,我哥脑瓜一转:“人说跺脚能把
楼下的灯泡跺掉。”孩子们便一齐用力跺起脚来。不多一会儿,楼下
就来敲门了:“你们家闹腾什么呢,我们家灯泡都掉地下摔碎了!”
这家主人姓吕,父母去干校时,我哥和我就是在吕伯伯家住了一年。
真不知我妈是怎么硬着头皮请人家收留我哥的,人家又是怎样宽宏大
量,不计前嫌,同意我哥进门的。
他和小朋友们学做“烟雾弹”,把乒乓球碎末和辣椒用纸包好,
点着放在人家门口,烟雾从门缝钻进屋里,他们藏在远处看笑话。主
人打开门,捂着鼻子捂住嘴,呛得直咳嗽,大叫“谁干的”。
我们家包饺子,父母让他去买肉馅,嘱咐要买瘦的。我哥二话没
说,骑上自行车,直奔和平里副食店。全是土路,中途要跨过土城,
遇到田埂,还得下来推着车往前走。其中一段路比较偏僻,换了女孩
子,家长还不一定放心。他个子小,够不着车座,就掏裆骑,也真不
容易。到了副食店,看着摆放着的几种肉馅,他想到父母的叮嘱,心
里琢磨:瘦肉,越红越瘦,就拣红的要呗。于是,他指着最红的肉馅,
让人称好,高高兴兴骑回去。到了家,拿出鲜红的肉馅,父母一个劲
儿夸他能干。
饺子吃到嘴里,才发现不对味儿。敢情他买回来的不是猪肉,而
是羊肉。我们家不吃羊肉,好容易包出的饺子没人敢动筷子。得意洋
洋的葛优,一下子变得灰溜溜的。父母都是好脾气,告诉他,吃一堑
长一智,孩子就是这样长大的。
上了初一,我哥开始有了表现自己的欲望,时不时想露一手。他
不知怎么对板报来了兴趣,自己也觉得奇怪,小学没这个爱好啊。他
说:“美术字要写得很粗,还得写出立体感,很费时间,有时一写就
是两小时,为的就是第二天课前几分钟,在老师同学面前露个脸。上
课铃响了,板报就擦掉了,老师还得用黑板讲课呢。”为了几分钟花
去两小时,他也觉得不值,于是想出一招,用抹布沾上水在黑板上写,
再用粉笔描边,节省了很多时间。六一儿童节前一天,他在黑板上工
工整整写下“热烈庆祝六一儿童节”。第二天,老师看了忍不住笑起
来:“你们已经不是儿童,是少年了。”我哥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
是小学生了,在全班同学面前很不好意思。学校办美术展览,美术老
师吩咐他写作文本大小的“美展”两字。我哥写得非常认真,心想,
不能辜负老师对他的信任。写完后,还自我欣赏了好一会儿,觉得满
意了,才交给老师。老师问他:“你没发现这两个字有什么问题吗?”
我哥瞪大眼睛,没错呀。老师告诉他,他写的不是“美展”,而是“
美览”。他细一看,可不是嘛。
住北太平庄筒子楼时,一天晚上,走廊的灯不知是坏了还是怎的,
我打开家门,走廊黑糊糊静悄悄的。去公用卫生间,得沿着走廊走上
十几米,我壮着胆子往前走。接近楼梯口时,突然,一声“啊”的大
叫打破了宁静,接着,是“咣啷”一声金属撞击地面的声响,我吓蒙
了。借着楼梯口射进的光亮,我看见一个簸箕掉在了地上,簸箕旁边
一个女孩子。那不是赵红吗?赵联叔叔的女儿。她哭了,向家里跑去。
我还没缓过劲儿来,一个人从楼道口冒出头,缩手缩脚朝我的方向溜
过来,从我身边一闪而过。他的轮廓,十分熟悉,霎那间,我认出他
来。不是别人,正是我哥!我顿时省悟,我哥藏在楼梯口吓唬人玩儿,
顺带着把他妹也差点吓出毛病。赵红下楼倒完垃圾,上楼刚到楼梯口,
就撞见了“鬼”,吓得手里的簸箕掉到地上。
我意识到我哥这个祸闯得非同小可。果然,我刚进家门,赵红的
妈妈石美芬阿姨一张气冲冲的脸也出现在我家门口。我听见她对我妈
说:“这可是能吓出病来的。”我环顾四周,没有我哥的影子。
事件的细枝末节,都没逃过我的眼睛。我忙问,事后他钻到哪儿
去了。他说:“我发现事情不妙,回家就躲起来了。听见对面房间有
人敲门,没敢露头。妈也没找着我。”他还提供了一个细节,当时藏
在楼梯口的,还有他的一个朋友。两人说好等女孩上来,一齐喊“啊”
。我哥实诚,说到做到,喊声震楼。那个朋友却不够朋友,一声没出,
把我哥耍了,后果只好由我哥一人承担。
这不,才多大工夫啊,已经几起到我家告状的了,我哥还口口声
声自己小时候不惹事呢!
圆面包
我哥报考艺术团体和院校的时候,受了他的热情的感染,我也动
了当演员的念头。
我爸说:“你当不了演员。你的脸型不上镜头,太圆,跟一毛一
个的面包似的。”
我爸不是第一次这样“夸”我,看他一边说一边把想忍没能忍住
的笑容往回收,又怎么收也收不住的样子,我恨不得把他的嘴巴堵住,
让他永远不能说话。小时候听了我非常不解,圆嘟嘟的脸蛋有什么不
好?长大后才明白,我爸的玩笑有它的道理,次数多了,我对自己的
长相有了一定的自知之明。
我“接班”的想法,就这样,被我爸形象生动的比喻温柔地扼杀
在摇篮里。
我明白,我爸是不忍目睹儿子的悲剧在女儿身上重演。我爸早就
谆谆告诫我哥,他不适合做演员。可是,我哥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
劲头,对表演艺术痴心不改,报考了北京电影学院,中央戏剧学院,
中央实验话剧院,中国青年艺术剧院,结果却验证了我爸的预测,四
个地方,四处碰壁。
当年我哥不听劝,结果,他成功了,我失败了
我哥在家准备考试的日子里,他的房间时常传出朗诵的声音。听
到最多的,是郭小川优美的抒情诗《团泊洼的秋天》:“秋风像一把
柔韧的梳子,梳理着静静的团泊洼,秋光好似发亮的汗珠,飘飘扬扬
地在平川上挥洒……”二十几年后的今天,当时的音韵声调,还印在
我的脑子里,上面的诗句,就是我凭着记忆写下的。不少人说,他的
嗓音和我爸的非常相像,尤其电话里难以区分。我感觉,他的音质更
加饱满,音色更加低沉,少一点沙哑。对内行来讲,他当时的水平还
不像样,但对我这个外行,却已经有了感染力,我真的被他感动过。
那天,父母和我坐下来,等着听他朗读《鲜红的请帖》,一篇感
人至深的散文。记得坐下的还有我妈的好友白阿姨。看见我哥站到屋
门口,不大自然地冲我们笑笑,开始酝酿情绪,我直替他紧张。我哥
天生胆小,他需要如何说服自己,给自己壮胆,才敢于表演啊!尤其
在亲人熟人面前,更难做到轻松自如。我正想着,那个熟悉的声音响
起来,我哥开始朗读。大大超出我的想象,沉浸在作者营造的氛围里,
他似乎忘了腼腆,忘了害羞,一字一句,旁若无人。真不简单,我太
小瞧他了!读到动人处,眼泪从他眼里淌了下来。这真是我的哥哥吗?
表演细胞修炼得不赖了嘛!结尾趋向高潮时,他的鼻涕眼泪大把大把
往下掉,我坐在一旁特别不好意思,不敢直视,只敢时不时地偷偷瞥
上他几眼。真有意思,表演者大大方方,观演者倒扭扭捏捏的。
我想,我哥能这么痛哭流涕,我爸不定怎么夸他呢!我特别佩服
演员们在镜头面前,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尤其是哭,没什么伤心事
儿,硬让自己哭出来,换了我,打死也哭不出来。可我爸却没显现出
满意的样子。为了不让我哥失望,他说了几句鼓励的话,接着告诉我
哥毛病出在哪里:“鼻涕眼泪流得稀里哗啦,自己哭得像个泪人,并
不一定能感动别人,要学会控制,能放也得能收。强压住的感情,更
容易打动人。演员脸上一滴眼泪也没有,别人也可以被感动得泪流满
面。”
我说呢,我哥满脸是泪,却并不催人泪下。我没有想哭的感觉,
反而有点儿想笑。他的哭相实在不雅,我真替他难为情。外行看热闹,
内行看门道,一点儿不错。
我哥考青艺时,犯了同样的毛病。轮到他做小品,自我命题“怀
念周总理”。那时,总理逝世时间不长,他动了真感情,哭得伤心得
要命,浑身抖动,怎么收也收不住,主考老师都考下一个考生了,他
还不停地抽嗒呢。的确,光哭得来还不够,还得哭得恰到好处。否则,
想当演员的人都去大哭一场,演员不就都当上了?当演员也太容易了
吧?
不能说我爸及考官们缺乏识英雄的慧眼,用发展的眼光看人,也
有它的限度。我哥除了拉二胡,没参加过什么文艺演出,表演方面,
尚处于萌芽阶段,还没入门儿,只是白纸一张,抽不冷子拿出来,一
时半会儿难以使人认清,在它上面可以画出最新最美的图画。
那时,我觉得我爸的眼光是不会出错的。他演了几十年戏,也参
与过北影招收演员的定夺。子承父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爸巴不
得呢。可儿子也得是这块料啊!我爸泼我哥的冷水,是心疼儿子,长
痛不如短痛。
我越来越服了我哥。说得好听,是他执着,说难听了,不就是脸
皮厚吗?人家是不撞南墙心不死,他是撞了南墙心也不死,屡撞南墙
心还是不死。最后,凭着小品《喂猪》侥幸被全总话剧团接纳,可多
少年了也没摊上一个像样的角色,一直都在跑龙套,闹得父母整天琢
磨着让他改行搞摄影美术什么的,免得耽误了一辈子。
那年春节联欢晚会,看陈佩斯的小品“吃面条”,又勾起了我爸
的心病:“你看人家老强的儿子,看看人家的艺术感觉,葛优还没找
着感觉呢。”
不过,也多亏了我哥雷打不动的决心,使他顶住了压力,没有妥
协。
我哥不听我爸的劝阻,我可听了。因而,我哥胜利,我失败了,
是不战自败。我怕跟他一样,碰得头破血流。我脸皮薄,一个“圆面
包”就把我给打发了。自此,每当演员梦重新撩拨我,或是有人问起,
你怎么没当演员时,我爸的比喻,总能使我躁动的心踏实下来。这时,
我的眼前定会出现一个面包,圆圆的,一毛钱一个。--葛佳
※
我们的家
我父母最早留给我的印象,就是他们俩从不打架,不骂大街。
拌嘴唠叨是有,但都不算真打架。我是从小有事儿没事儿,就愿
意回家去。一直到后来自己成家单过,没事儿也愿意回父母家。
现在说我对父母家总的印象,还是和睦,就是那种比较和睦的一
个家庭。
再说家庭对孩子的影响。比如父母整天吵架,打架,有暴力倾向,
孩子可能就会采取最简单的办法:不回家,或者就不愿意回家了。像
这种家庭对孩子的影响呢,就不能说好。起码也是长大以后性格不会
温柔。这种家庭如果多了,对社会也不好,不安定。从来老说“以和
为贵”。那要家庭都是不和,还能有什么好影响啊?
有些父母护犊子。孩子在外面让人给打了,家长出去二话没说,
又跟人干上了。我小时候也跟人打过架,次数特别少,可是也打过。
我记得有一次,跟我们对门一个小孩儿打起来了。当时,我是去锅炉
房打开水。那时候北影还在郊区,打一壶水一分钱。回来路上就跟人
打起来了,结果是暖水瓶也没拿,扔半道儿就自己跑回来了。然后就
跟家里说:“打架了。”可我父母没说赶紧出去跟人嚷嚷:“是谁欺
侮我们家孩子了?”反而先批评我:“为什么和别人动手打架。”
所以,家庭是窝那个感觉,打完架也能赶紧往家里跑。这个窝,
一进来心里就踏实。
父母对我的影响特别大,就说做人吧。就前几天,因为我见了楼
上的叔叔、伯伯,没叫人家,还说我呢:“怎么见面不知道叫人哪?”
我赶紧解释:“人家埋头在修车呢,没看见我,我也不能非追着人家
叫呀!没给这个机会!”他们到现在还关心这个呢,说:“该叫叔叔
阿姨得马上叫。”
还有一个就是教我,说现在你不是有名了嘛,那也得讲究对人的
规矩和礼貌,这是做人最起码的东西。
小时候就甭多说了,再说眼前一事儿。我父母家现在住的那楼下,
有一个餐馆。我有时候一打电话说要回去,他们就经常从餐馆订菜,
弄点菜直接端上来了。他们的干烧黄鱼做得特别好吃。我一到家,送
餐的人有时候上来一两个,也有时候能上来仨。什么意思呢?可能是
为看我。可我不知道人家是要瞧瞧我,就一个人自己坐里屋呆着。来
送饭就送吧。可每到这时候,我爸爸就准嚷嚷:“等会儿等会儿。葛
优,你出来!”也不知道人家是不是真的就想看看我,我爸他呢,你
说他这是出自礼貌还是善意?反正总能设身处地先一步理解人家的心
情,而且完全发自内心,不是假装做出来的。他们老这样,所以对我,
你说能没有影响吗?
从小不是我爸出去拍电影,就是我妈出差组稿。他们俩也不是一
块儿老在家呆着。再加上“文革”期间,我爸妈被厂里集中到大食堂
去,根本不在家住。最严重的时候,是五七干校时期,父母干脆就全
没影儿了,都被弄到乡下去了。我和妹就被托在一个工人家里住着。
再后来,我考进全总文工团,就是一个人住团里了。
原来,我们家挺挤,我姥爷1979年来北京,和我一块儿住一间八
平米的小屋。全家也就是七十几平米。现在调了房,一百二十几平米,
装修好了,这才像个样儿了。人家都说我们家古色古香,很漂亮。那
是我爸喜欢的格调。
我挣了钱以后,曾经跟父母说,给他们买一处宽敞点的房子。可
我妈说,我们哪儿也不去,就住北影院;这儿朋友熟人多,出门就有
人说话打招呼,心里热乎踏实。那我也就顺着他们的心意吧。
我和影迷
常说观众就是我们演员的上帝,对他们必须尊重。我爸也常这样
嘱咐我。
跑了十年龙套,默默无闻。
1988年,拍了《顽主》,获得当年“金鸡奖”最佳男演员奖提名。
一天,我骑自行车走在礼士路附近,有人喊:“杨重”,我马上答应
了,而且回过头去看,却遗憾没有见到那人。
还有一次,在餐厅吃饭,我就坐在那里,另外一桌的几个人老是
朝我这边看。我就特意多坐一会儿,让人多看几眼。这两次,我感到
特别满意,觉得有人认可了。
我还想起一事儿来。那是在深圳拍戏的时候,我逛街坐一中巴,
戴一顶帽子压得挺低。后边儿有一人认出我来了,挺大声地问我:“
你是葛优吗?”当时车上人挺多的,我怕人多起哄,就说:“我不是。
”那人该下车了,可站门那儿没马上下去,摇着头说:“葛优葛优,
我原来以为你是一个挺不错的人,没想到你当着面就能撒谎。”就这
事儿,当时把我弄得那叫一个难受噢!就好像迎面一盆凉水浇过来了。
有一次,摄制组在一个地儿拍戏。有一名女大学生,找我签名合
影。我正拍戏呢,她说她是旷课来的,一定等我拍完戏见一面,多晚
也得等。我真心感谢她对我的这份情谊,满足了她的愿望。也就是这
天,一群小学生,也可能有初中生,知道我在这拍戏,就来找我签名。
我给他们签了几个,制片主任就来打圆场,说葛优还没吃饭呢,等他
吃完饭拍完戏都给你们签。这一下可好,他们一下子招来了几十个。
我在里边拍戏,就听他们在外面喊:“葛优,出来!葛优,出来!”
不依不饶。我觉得心里挺不落忍的。
好像也就是那几天的事儿。隔壁楼里有个姑娘,听说拍戏那天是
我生日,她说她也是那天生日,和我同月同日,特地把她的生日蛋糕
给我送来了一大块。
可是等真出了名以后,我就有点害怕了。一次在长安商场,我和
我媳妇买窗帘布,买着买着,售货员那眼神就不对了,她老往我身后
看。我一回头,10米开外一个半圆,站一圈人,看我怎么买东西。你
说那让人多难受啊!还有一次是在贵友商场,下楼的时候,有好多人
找我签名。这个签完那个签,就把楼梯给堵了。有一次跟演艺圈的人
组队到石家庄踢球去。进去有人带队护航,完了出来没人管了。场下
那么多观众“呼啦”一下围上来,握手的,拉胳膊的。又上来一帮人
没得可握没得可拉了,就拍我这秃瓢,“呱唧”“呱唧”响,根本也
没法拦啊,疼得我心里直上火。那也得忍着。可能人家也是高兴,“
啪”,给你一大巴掌,他那可能就有幸福感了。所以这些事儿也让我
特烦,就是有时对人哪,我有某种恐惧感。我跟我媳妇说过我怕见人。
有一阵儿到了哪儿,我就“吱溜”一下先钻个僻静地方躲起来。后来
我看了一篇文章,好像是英达写的,说名人就是名人,你不能再假装
是老百姓,等弄得没人理你又受不了。我一看这对,人家拿你当名人,
有些事儿免不了,只能认头。可要从根儿上说,我也是一普通人,谁
心里没点脾气呀。
还有一次,我爸在“金五星”买了几幅画,让我开车一块儿去取。
我去了,刚走进那通道,还没等拿画呢,就听见有女孩子喊:“葛优
来了,葛优来了。”四面八方,竖的横的通道,只听见喊声脚步声,
吓得我赶快跑,围上来了我怎么脱身?我跑外面车上坐着去了。
我和贺聪购物常到王府井“世都”去。那儿人少,我就找个地儿
坐着,我媳妇慢慢挑。没人找我签名什么的,比较清静。
我刚拍《编辑部的故事》那会儿,有一精神病人来找我,那时我
还在木樨地住着呢。那人来时提一包,穿西服还打一领带,身上喷了
点香水。我当时和媳妇在家呢,看他站门口,就赶紧说:“进来,进
来。”可他哼哼唧唧地不坐也不言语。后来好半天才说:“我刚从安
定医院出来(北京最著名的一家精神病医院)。”哟!马上我就认真
了。结果是什么呢?敢情他是遇上难事儿,谈恋爱吹了,受刺激了。
可人还清楚,什么时候吃几片安乃近、安定,都明白。他跟我说:“
我觉得我呀,脑子不对。”我说:“我脑子也不对,睡不着觉。”他
又说:“我觉得我走路姿势不对。”我说:“我走路姿势也不对。”
说着说着,反正两人像的地方还真不少。后来他挺满意地走了。
我妈同学的小外孙女总跟她姥姥说:“姥姥,我特想看那个捡钱
包的叔叔(《不见不散》)。您能让我看看他吗?求求您了。”我妈
跟我说了。可是老凑不齐,不是我没去,就是她不在。刚好有一天,
我俩都在。阿姨带那孩子来了。我一看,还没上学呢,羞答答的一个
小姑娘。我赶紧把那孩子抱着让我爸给照了几张相片。这么可爱的小
影迷特让我感动。
还有,我妈的中学同学方道霖阿姨,后来她考入北京大学法律系,
早就是中共地下党员,比我妈出息多了。小时候,我妈还带我去她家
玩过。在她家为玩一只小猫跟邻居的孩子打架,我还哭了一鼻子。前
两年方阿姨的外孙子晨晨要和我照相,约好大年三十晚上来。因为那
时候,我准回家。方阿姨的女儿方新带着来的。哟!现在可了不得!
方新姐已经是十届全国人大代表,中共十六大代表,还是十届人大常
委,那孩子也已经是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的学生了。他们家把我们一块
儿拍的照片镶在镜框里放在桌上。客人们见了好奇地问:“这是真人
吗?”“这是电脑合成的吧?”方道霖阿姨说:“当然是真的,还有
假的!葛优妈和我是老同学。”好像把我当个人物似的。
我还要跟你们说一乐子。有一次我在飞机场候机,一个观众兴奋
地冲我跑过来说:“冯巩老师,请您给我签个名吧,真不容易碰见您。
”我想了想,告诉他说我不是冯巩,多让人扫兴;说我是葛优吧,也
不好。干脆代劳一次吧。我就拿起笔给他签了一个冯巩的名字。不知
道冯巩会不会怪我侵犯他的姓名权,我的字写得又不好。
许许多多观众影迷对我的热情、关爱,我都是放在心里的。这是
对我的鞭策和鼓励。就为这,我也得好好拍戏,答谢他们。
天上掉下个大“馅饼”
其实早在西安拍摄《活着》的中间,就听张艺谋说要到法国戛纳
电影节去,我没怎么当回事。拍完了,又说要去,我也没想去。也有
点想,可不是特别想。现在出去过以后,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倒是想
去了。当时,我说不去,因为我怕坐飞机。听说要倒两次飞机,坐十
几个小时,我就不想去。
张艺谋说服我,他说,“去走走红地毯,感受感受,开开眼。也
让人家看看你的本相,和影片中的反差,人家可能会投你的票。”
我还是不想去。为这事,跟一个哥儿们研究了一个晚上,一直到
半夜两三点钟。他也不主张我去,这是顶着雷去,还是不去为好。
组里的人都劝我去。先是到了香港。那会儿,张艺谋早已在香港
等着了。听说他不去,我就更不想去了。我不会说话,只有我和巩俐,
去了,说什么呀!说错了怎么办?我心里直打鼓。
最后还是去了。先是住在戛纳附近一个叫尼斯的小镇上,每天贺
聪和巩俐一块做饭吃。等到开会前一天,才住到戛纳的宾馆去。
有一件事挺逗。还没有评奖呢,投资人请来的台湾的媒体就给我
录像,让我谈获奖后的感受。我说还没有获奖呢,怎么就录这个?他
们说等到获奖就来不及了。他们提示我怎么说,我就说获奖后感谢这
个,感谢那个……我觉得他们真有意思。说的时候我也找不到感觉。
首映式的时候,巩俐和我坐的座位中间空出一个座位,贴的一张
纸上写着张艺谋的名字。张艺谋没有来,但还是有他的名字。我和巩
俐得陪着看片子。影片放完后,观众起立三次鼓掌,差不多有十分钟,
很热烈。鼓掌时间的长短意味着对影片的评价。这时我们才感到有希
望。
先是圣地亚哥的王子颁给一个人道主义奖。巩俐没有去,我去领
的奖。没举行什么隆重仪式,就是在一个大厅里发奖。他们却说这可
能是个信号,可能会得大奖。
正式颁奖的那天,我和巩俐一同去的。巩俐这是第三次去了。红
地毯两边的观众都认识巩俐。他们大声喊着“俐俐”“俐俐”。记者
开始拍我们两人,后来就说让我们两人分开拍。其实就是拍巩俐,我
就躲到一边去了。
美女有票房,就是那么回事儿。因此我也没往心里去。
颁奖的时候,先是颁别的奖。最后才颁最佳男演员奖。我坐在那
儿,觉得他们真磨蹭,随口说了一句:“给我得了。”没想到主持人
真就宣布了我的名字。他念的是“G·优”,开始我还没有反应过来。
边上的人对我说,是你,葛优,是你。我这才明白是我。当时我觉得
脑子“轰”地一热,一股热流一直流到脚下,又一直蹿上来,在我身
体里上下流动。怎么回事?真好像天上掉下来馅饼,绝对没有想到。
评审团主席奇连·伊士活在宣布我获奖时,特别赞扬了张艺谋在
执导《活着》中的成就,说是“表现了人类的尊严和希望”。听说前
一年陈凯歌在等待第46届戛纳电影节宣布获奖名单时,心情紧张得几
乎不能控制自己。因为他就是冲着这个奖去的。而且那一届是两部影
片并列获奖,先宣布的是另外一部,第二部才是《霸王别姬》。多么
紧张啊!我事先是毫无思想准备。真遗憾,如果能尝尝那种激情的感
觉该多好啊!可惜自己大大咧咧,根本没有想到,真像是天上突然掉
下个大馅饼。 我上台领奖。我说:“感谢导演张艺谋,感谢评
委,感谢我的‘妻子'巩俐,(又赶紧补充一句)戏里的。我们合作
得很好。”我看见巩俐在下面流着泪拼命拍手。突然感觉不对了:我
第一次来,就拿了奖。巩俐来三次了,都没有拿。她心里会有点不平
衡吧?
好在影片又获得了评审团大奖。这个奖也很重,仅次于金棕榈奖。
特别是前一届金棕榈奖已经颁给了中国的《霸王别姬》,这一届又把
评审团大奖颁给中国的影片,更是难能可贵。张艺谋没有去,巩俐代
表上台领奖,也风光了一回。我这才稍微安心一点。
得奖回国时路过香港。张国荣特地请我吃饭,祝贺我。我曾经和
他合作拍《霸王别姬》。我演戏份儿很少的配角袁四爷。张国荣是一
个优秀的演员,没想到他会这样结束自己不平凡的人生。我当时听到
这个消息,心里特别难过。回想起当年相处的日子,历历在目,令人
难忘。--葛优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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