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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论“瞿秋白悲剧”1
红叶
提要:绝代佳人瞿秋白,却逆历史潮流而动,参加并领导了中国的“无产阶级革命”。秋白所以迷误终生,缘于他在认识上陷入一个误区。“剥夺剥夺者”、“杀富济贫”、“打土豪分田地”,是“革命”外衣掩盖下的强盗理论。“瞿秋白悲剧”不仅是秋白个人的悲剧,尤其是社会的悲剧、时代的悲剧。从人性出发,中经“党性”的扭曲,最后回归人性:《多余的话》为秋白纯洁的人生画上了圆满的句号。秋白误以为共产主义“乌托邦”与人类理想的“大同世界”没有多大区别。他为人类美丽而崇高的理想献身,为广大贫苦民众献身,“求仁得仁”,死得其所。秋白一生,光明磊落。他永远活在人民心里。全文37000字。
瞿秋白(1899-1935)一生坎坷,最后并被蒋介石杀害。他的人生,确实是一出悲剧。但是,瞿秋白悲剧,不仅是个人的悲剧,更是社会的悲剧,时代的悲剧。
我国现代史上一位罕见的人杰
瞿秋白是二十世纪上半叶我们祖国一位难得的人杰。
瞿秋白出生在常州一个世代仕宦之家。叔祖瞿赓甫曾任湖北布政使(相当省长)。祖父瞿贞甫承袭“云骑尉”,并获“云南白盐井大夫、同知衔江西候补知县”衔。父亲瞿世玮(字稚彬)也捐了一个“浙江候补盐大使”的虚衔。瞿家诗书传家,文化气氛向来浓郁,许多人并且深谙琴棋书画。秋白的母亲金璇(字衡玉)是广东盐大使的女儿,自幼也曾熟读诗书,能填词作文,小楷娟秀。①
秋白天资聪慧,又极爱学习,在母亲的教育和家庭的影响下,诗词、绘画、书法、篆刻,无所不能。还懂昆曲,善吹箫,喜象棋。他爱好古物,对各种历史掌故都有浓厚的兴趣。青年时代,在俄文专修馆学习时,每考必名列第一或第二。尤其作文,几乎每次都被油印传观。当时,除上课外,他还自学英文、法文、社会科学及哲学。终于成长为多才多艺的一代俊杰。②
他心地善良,同情弱者,痛恨社会的不平,从小就敢于反抗,勇于斗争。双十节国庆,他在所住的宗祠门上,挂了一个写有“国丧”二字的白灯笼,发泄心中的怨懑。是年,秋白仅十二岁。 在中学时,一次作文,他就题发挥,大发议论,表示对社会贫富不均的不满,在校还受过一次记过处分。③ 秋白曾绘有《风竹图》。疾风中廋竹数竿,虽被风吹弯,但刚劲挺拔,题款:“腰可弯,节不折”,实为其人格的写照。④
秋白的人生使命是清楚的,这就是:献身大众。他不是为自己而活,为个人的利益、名利、地位而活,那些,在他的思想境界里没有地位。秋白说:“本来,生命只有一次,对于谁都是宝贵的。但是,假使他的生命融化在大众的里面,假使他天天在为这个世界干些什么,那末,他总是在生长,虽然衰老病死仍旧是逃避不了,然而他的事业——大众的事业是不死的,他会领略到‘永远的青年’。”⑤
秋白继承并发展了中国士大夫以天下国家为己任的优秀传统。他虽然文质彬彬、作风儒雅,但原则坚定、斗争顽强。他曾撰文指名批评彭述之,实际批的是陈独秀。当时,陈独秀在党内搞家长制,批评他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秋白说:“我可不怕皇帝制度的斩首。……我们不能看‘党’的面子,比革命还重。一切为革命的胜利!”⑥
秋白接受了儒家“自省”的教诲,严于律己。遇到问题,总是首先想到自己的过错。他经常想到自己的不足、缺点和错误,勇于承担责任。经常埋怨自己对一些问题没有预见性。他说:“我的毛病是与工农群众接触太少,没有第一线斗争经验,因此不能把马列主义运用到中国革命的实践中去。他经常提到彭湃、苏兆征、毛泽东、张太雷、朱德、贺龙,赞扬他们有丰富的地方工作和斗争经验,说中国少不了他们。他觉得自己最适合做一个教员,教教书,再不然,就当个翻译工作者。⑦
苏兆征在莫斯科患病,秋白劝他割了盲肠、休息一个月再回国工作。苏因为国内斗争急切要人,不听劝告,匆匆回国。结果在国内病发而殁。秋白后悔自己“没有坚持说服他留在莫斯科”,“是一个不能挽回的错误。”⑧ 他多年在党内身处高位,一度成为党的最高领袖,但从来谦虚,有自知之明,总觉得自己水平不足,领导全党,力有不逮,就像“犬耕田”。⑨
秋白忠于职守,工作起来,从来奋不顾身。他的献身精神是大家所公认的。
萧三说:“秋白同志聪颖,睿智,博学多才,谈吐文雅,一看便知是大知识分子。”⑩
周建人追记他与秋白的初次见面:“我一看那人,约摸二十四、五岁年纪,穿着西装,衣履整洁。他长得神采奕奕,风度翩翩,英俊挺拔,举止潇洒。”⑾
胡愈之说:“无论从那一方面说,秋白是中国智识分子最优良的典范。”⑿
令人无限惋惜的是:如此绝代佳人,却从青年时期开始走上了一条错误的生活道路,为所谓“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献出了一生。
秋白所以走上这条错路,从根本上说,是缘于社会历史原因,并非完全个人之所能选择。“瞿秋白悲剧”,不仅表现在他的遇害,死于非命上,更在于他人生方向选择的根本失误。而这个失误,当年曾是几代杰出人物群体的失误,秋白不过是其中比较突出的、引人注目的一例而已。不过,由于地位、影响的不同,他可以被视为这个群体的一个优秀的代表。他的悲剧人生,是几代人悲剧的缩影,也是时代悲剧的具象。
秋白为什么要投身中国的“无产阶级革命”?
1911年,我国发生的伟大的辛亥革命,是一件划时代的、翻天覆地的事件。实行了两千多年的专制制度宣告结束,国家进入民主时代,中国历史的新纪元从此开始。瞿秋白正好生活在这个伟大变革中,是一位跨时代的历史人物:前12年、幼年,生活在专制时代,后24年则在民主初生、艰难成长的时期度过。
辛亥革命根本改变了我国的政治制度。“中华民国”与“中华帝国”在名称上虽然只是一字之差,但本质根本不同:不再是“家天下”,而是“公天下”了。我国当时是亚洲第一个最大的民主国家。民国初建,社会万象更新。经济文化事业都得到了迅速地发展。我国多年被欺凌的局面改观,开始扬眉吐气。
但是,在清廷垮台之后,国内战乱频仍。北洋军阀头目袁世凯虽然担任着中华民国的临时大总统,却总在图谋破坏临时约法,破坏国会,实行个人独裁,1915年12月12日,更公然称帝,建立“中华帝国”,虽以失败告终,但是,接着, 1917年7月7日,安徽督军张勋又以“十三省区联合会”召集人的身份,率兵5000人进京,拥立傅仪为帝,复辟“大清帝国”。革命人民对此进行了不屈不饶地斗争。
与反复辟革命交错的是军阀混战。袁世凯死后,北洋军阀段祺瑞的皖系操持北京政局。冯国章、曹琨的直系联合东北张作霖的奉系起来夺权,控制了北京政权。1922年,直、奉两系接着彼此两度开战。1924年10月23日,冯玉祥等人发动 “北京政变”。推翻了直系贿选的总统曹棍,占领了北京。政权落入奉系军阀手中。
从秋白的童年、少年到青年时期,社会就这样一直动荡着。连年不断的战乱,民众苦不堪言,遑论安居乐业! 情况似乎还不如清末社会的相对稳定好。如何安定社会是当时全民所关注的最突出、最迫切的问题。清帝逊位、政权变易后,“中国向何处去”作为一个问题,仍然尖锐地摆在人们的面前。
就在我国乱得不可开交之时,1917年11月7日,在我国的北方邻邦俄罗斯,发生了此后多年被称为“十月革命”的政权更迭。民主共和制的临时政府被苏维埃政权取代。
“十月革命”是马克思、恩格斯“无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学说在一个大国的实现,被认为是劳动者建立的第一个政权,揭开了“人类历史的新纪元”,震动了全世界。对社会改造的复杂性缺乏体验的知识分子们,首先普遍相信了这种空想而激进的学说,为之奔走、呼号、宣传。影响所及,逐步形成一股时代的潮流。以建立共产主义社会为目标的“无产阶级革命运动”就此在世界蓬勃开展起来。
好像上天有意要证实这种学说似的,就在空想的“科学社会主义学说”的影响如日中天之际,1929-1933年,被视为“旧世界”的资本主义社会崩盘,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持续最久的世界经济大危机。危机首先在美国爆发,随即席卷整个资本主义世界。1933年,整个资本主义世界工业生产下降40%,世界失业工人达到3000多万。⒀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苏联经济得到了迅速地恢复与发展。1925年同1920年相比,农业总产值增加67.2%,超过战前水平;大工业总产值增加 4.5倍,达到1913年的75.5%,到1926年超过战前水平。人民生活得到改善,1925-1926年度,大工业工人的月平均工资比1920-1921年度增加1.8倍。赢得了世界的一片欢呼。⒁
中国显得尤其激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1919年,战胜国举行“巴黎和会”。中国是战胜国之一,战败国德国所占的我山东及其相关权益理应由我国收回。但是,巴黎和会诸列强却决定将其全部转交日本。这是对我国严重的伤害和侮辱。而此后不久,1919年7月25日,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代理外长加拉罕发布《宣言》,却声称:废除帝俄与中国签订的一切秘密条约,放弃以前夺取中国的一切领土和中国境内的一切俄国租界。⒂ 鉴于北京政府对此漠然,他们又于1920年9月27日,第二次发布《照会》,重申《加拉罕宣言》的各项原则,与“巴黎和会”对中国的态度形成鲜明的对照。虽然这些“革命高调”事后证明都是“空头支票”,但在当时,却极大地赢得了中国的人心。例如,蒋介石就曾表示:“苏俄为吾中国惟一之同志” ⒃ “如有人攻击俄国革命,必与之力争;如有人攻击共产党,必竭力为之辩护。”⒄
巧的是,正是在1917年“十月革命”前夕,1917年9月,十八岁的秋白在北京考入北京政府外交部设立的俄文专修馆⒅ 秋白到北京本想考北大,研究中国文学,将来做个教员,但是经济条件不允许,只好改上“学膳免费”的俄文馆。“五四运动”,北京掀起反对巴黎和会侵害中国的爱国运动,秋白热情参加,但当时同学们谁也不愿意当总代表,秋白顾全大局,组织同学前去示威游行。后来,《北京晨报》要找记者去莫斯科采访,秋白想借机研究俄国文学,附带也想看一看那个“新国家”,就去了。在俄国,他请了私人教授,研究俄文、俄国史、俄国文学史。但是,为了报道的需要,也不能不广泛涉猎俄国共产党的报纸、文件。在当时的莫斯科,除了他,一个俄文翻译也找不到,1921年秋,东方大学开办中国班,他被聘任为助教,讲授俄文,并为政治理论课作翻译。因为职务的关系,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书籍不得不进一步有所接触。而每当中共代表来莫斯科时,更总是由他这位唯一精通俄文的知识分子担任翻译,由于接触日多,所受感染日深,他对苏联产生了同情。好友张太雷来莫斯科开会,介绍他加入了俄国共产党,1922年2月,又介绍他加人中共。⒆ 同年11月,中共总书记陈独秀等前来参加共产国际第四次代表大会时,秋白为陈等担任翻译。12月21日,陈回国时,要他同回,他就同陈回到北京,并于1925年1月被选为中央委员,1927年5月,成为政治局委员;8月7日后,实际主持政治局,成为党的最高领导人。
秋白从学习俄文开始,同俄国文学、俄国发生了紧密地联系,混同了空想的“共产主义世界大同”与人类理想的“大同世界”的区别,误认二者没有多大区别,为共产主义“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人间天堂”的虚幻设想所迷惑,产生了对苏联的同情,皈依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成为一只在“无产阶级革命”狂潮中凌空飞翔的“海燕”。在狂热的、危害中国的 “共产主义革命”中,度过了一生,最终并为此而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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