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序抗争与暴力维稳的恶性循环

魏蹈拭

                          
维护个人权利，反抗权力部门的盘剥、压榨和不作为，监督权力和批判体制弊端，追求自由民主，这些都属于民间抗争活动。民间抗争又分成两种：一种是有序的抗争，是遵守法律（包括现行法律中绝大部分合理条文、以及不得侵犯他人生命财产的自然法，以下类同）规范、正当规则、道德准则和文明底线的不扰民的抗争形式；另一种基本上是混乱无序的抗争，是忽视或不守文明规则、法律或道德规范、甚至某种程度上无视公众或他人权益的抗争形式。近些年以来，这种无序抗争有所抬头，所造成的不良影响却不被人们察觉和重视，这个问题亟需解决。


社会上的无序现象，如无处不在的潜规则、近来出现的网络融资乱象等，威胁和动摇当局确立的统治秩序。民间抗争直接挑战当局的统治，对这种挑战，当局往往使出胡萝卜加大棒的招数。如果抗争是孤立小规模不那么激烈的，就往往扔出胡萝卜，花钱摆平；如果抗争规模较大而且比较激烈，就常常祭出大棒，暴力打压。如果民间抗争是无序的，就会对当局的统治构成双重威胁，既威胁当局的统治又动摇和瓦解其秩序，当局对此只会抡起大棒，采取暴力维稳的手段无情打压。


无序抗争与官方暴力维稳之间很容易形成恶性循环的怪圈，这种怪圈一旦形成，官民之间的冲突往往深陷其中而不可自拔。导致无序抗争与暴力维稳两者都不断升级，造成社会发展停滞倒退。由于官方没有为民间抗争提供合理合法的渠道，从而把这种抗争纳入法治化的轨道，所以民间抗争很容易向混乱无序的方向发展。官方对无序抗争进行暴力维稳，必然激起抗争者和他们支持者的愤怒和报复。新一轮的抗争往往更激烈也更无序，官方暴力维稳的力度自然也随之强化。而这又导致无序抗争与暴力维稳在新的基础上继续交替升级。这样就形成无序抗争与暴力维稳恶性循环的怪圈并不断加固，在这个过程中，官民冲突愈演愈烈，抗争与维稳都不断恶性升级。


在现实的社会生活中，无序抗争与暴力维稳的怪圈形成过程清晰可见。比如，有的网民出于维权或推墙、以及所谓“以谣言倒逼真相”的需要，违背诚信道德，在网上捕风捉影、夸大其词、信手编造、信口开河，造成网络谣言频发。官方为改变网上谣言高发的状况暴力清网，抓捕涉嫌造谣传谣的网络推手和名人。但网络谣言多发的状况并没有彻底改观，每逢突发事件，网络谣言满天飞的情景又会重现，有时甚至比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个别网民被抓后不仅公开承认造谣，而且还理直气壮为自己造谣传谣辩护。官方暴力治网的力度随之不断升级，钳制言论、管制网络的措施达到空前严厉的地步。在造谣抗争与官方暴力治网的怪圈形成过程中，言论自由的空间被大幅压缩，官方意识形态出现向文革回归的迹象。


一旦陷入无序抗争与暴力维稳恶性循环的怪圈而不可自拔，就会产生十分严重的不良后果，会导致道德崩溃、文明准则失守，甚至会出现打破一切正当规则和社会生活秩序的趋势。如今，有些人一提起抗争推墙之类就打鸡血一样兴奋，忘乎所以，把传统、法纪、文明规则和底线统统抛到九霄云外，完全无视无序抗争所存在的隐患和风险。他们对抗争行为与其他民间活动似乎采取两种不同的思维方式、不同的评价标准。对无序抗争过程表现出来的伤风败俗、弄虚作假、撒谎骗人、骗钱敛财、敲诈勒索，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扰民侵犯公众权益全然不顾、完全包容，甚至还极力支持和拥护这种颠覆传统、违背公德、背弃文明规则、违反法律规范的抗争方式。如果无法摆脱无序抗争与暴力维稳的恶性怪圈，让这种抗争与维稳不断恶性升级，最终的归宿只能是规则秩序荡然无存无法无天的丛林社会。


形成无序抗争与暴力维稳怪圈并产生严重恶果，主要责任当然在官方。正因为官方没有给民间抗争提供足够的空间，并把这种抗争纳入法治轨道，而只是一味采取不断升级的暴力打压方式遏制民间抗争，才导致无序抗争不断升级和四处蔓延。不过不能不承认，民间的无序抗争多少也要负那么一点责任。虽然相对于官方暴力维稳的巨大危害（这一点很多人都认识到并加以批判，这里不复赘言）来讲，民间无序抗争的流弊乃是小巫见大巫，但由于这种抗争的弊端还没有被人们察觉和正视，所以这里有必要更多论述这种抗争的特征和可能造成的消极影响。无序抗争的主要特点是不守规则，所使用的手段或行为方式带有比较浓厚的文革色彩。


现在很多民主派人士都在批判文革，不少人以为文革的要害在于那种极左意识形态，其实文革的手段或行为方式危害更大。如果只有极左意识形态，而没有文革手段、方式相配套，未必会酿成那一场十年浩劫；反过来，无论哪一种意识形态，只要使用文革手段或相应的行为模式，也都会导致文革惨剧的发生。比如法国大革命，其主旋律是自由、民主、人权、主权在民、反对封建专制。这样的意识形态看上去无比正确，但所使用的却是类似文革的手段，结果酿成断头台大屠杀，产生类似文革那样的悲剧。文革的手段或方式主要包括两方面：一是为了崇高的目的不择手段，只要政治正确就可以无法无天；二是对人的残酷迫害，包括肉体上的摧残和精神上的折磨。后者如一波又一波的批斗揪斗、狂轰滥炸式的大批判、造谣抹黑构陷乱扣帽子、戴高帽游街示众、大庭广众之下逼迫自我认罪等，人身攻击、人格的羞辱与摧残是其主要特征。以上两方面关系密切，不择手段的行事风格时常表现在对待人的恶劣态度和野蛮行径上。


无序抗争不守规则、无视道德和法律规范，有时甚至不尊重别人权利，明显存在为了某个目标不择手段的倾向。比如以上提到的捕风捉影、信手编造，制造和传播谣言，既是文革中常用的抹黑构陷手法，又是为目的不守诚信规则、任意妄为的表现。又比如个别死磕律师无视法庭权威，采取“医闹模式”对抗法庭。在庭上拍桌瞪眼，甚至辱骂法官或法警；在庭外花钱雇佣访民摇旗呐喊、举牌起哄，甚至替涉嫌贪污的官员辩护也如法炮制，而那些受雇举牌的访民却对声援的案件及案情一无所知。在美国，都是事关白人歧视黑人的案件审判之后，黑人们感到判决严重不公，才义愤填膺自发上街示威。而这种抗议示威似乎也都是就事论事，没听说他们以多么恶毒的语言猛烈攻击法官和陪审团。但在中国，法庭还没有作出宣判，是否严格依法公正严格来说还是未知数，死磕律师及其雇佣者就开始喊口号猛烈攻击法庭、辱骂和人肉搜索主审法官，摆出一副气势汹汹要审判法院和法官的架势。甚至还有人给法院院长或法官摆灵堂，这种对人的严重羞辱不能不说就是文革整人手段的运用，甚至可能还是文革整人手段的创新和升级版。如果让死磕律师一直这样折腾下去，文革中围攻、冲击、砸烂公检法的情景也许过不久就会重现，群众专政、村头（或村民）公审也指日可待。官方如果只是按照律协有关规定吊销这些死磕律师执照，那还情有可原，但在缺乏法律依据的情况下随意抓捕他们就显得太过分了，运用这种暴力维稳措施同样是不择手段、无法无天的表现。


无序抗争很大程度上运用类似文革的手段，这样的抗争为实现目标不守法律规则和秩序，有时甚至无视和不尊重他人权利。因此通常不会获得大多数人的同情和支持，尤其不能得到“沉默的大多数”的响应和拥护，对推动社会的和平转型和进步没有什么益处，反而为回归文革提供方便之门。比如香港占中总体上是和平理性的抗议活动，但其中无序的一面也比较突出。占据交通要道明显违反包括交通法在内的香港法规，妨碍公交车和出租车正常营运以及乘客出行。持续占中还导致被占街道周边地区商家店铺生意大受影响，因此多数港人才会不支持甚至叫停占中。前不久香港旺角骚乱，极少数本土派年轻人暴力袭警，违法的性质更明显，甚至连一些香港民主派都谴责这场骚乱。这种无序非自卫性的暴力抗争不但不能解决问题推动进步，反而会造成社会发展的倒退。退一万步来讲，即便无序抗争在反抗专制过程中侥幸获得成功，那迎来也只会是打破一切法律秩序天下大乱的文革局面、或法国大革命大恐怖的可怕情形。


要摆脱无序抗争与暴力维稳的怪圈及其所产生的巨大危害，首先当局必须抛弃暴力维稳举措，同时为民间抗争提供合理的空间与渠道。构建独立的司法体系，把民间抗争纳入完善的法律框架，使法庭成为裁决官方与民间争端的唯一权威性机构，这样才能促使无序的抗争向有序的方向转化。其次，民间抗争者亦须放弃不守规则（包括法律、道德、传统规范）、不尊重他人权利（ 包括不受蓄意欺骗的权利）甚至羞辱和摧残人格的文革抗争手段，尽量把无序抗争转化成遵守规则和底线的有序抗争。只有这种有序的抗争，才能最有效维护公民个人权利，才能得到绝大多数人的支持和拥护，才能提供有利于社会转型和政治变革的社会环境，才能在不打破合理的社会规范和正常社会秩序的情况下，以相对较小的代价实现社会和平转型。如2003年香港50万人大游行，反对23条立法，这场抗争活动不仅不损害（那怕是暂时的轻微损害）而且维护每一个港人的权利，抗争的整个过程也没有出现任何违法之处，所以得到全体港人的支持和拥护，结果很快取得成功。甘地领导的反对英国殖民统治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马丁路德金领导的美国黑人民权运动，基本上都属于非暴力的有序抗争，结果都取得很大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