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然得而腊之以为饵，可以舒肝气、沁心脾、调阴阳、愈百病。世人争欲得之。然永之人虽屡有拼死而欲捕之者，无不受其所伤而毙命。
其蛇现于永州，甲子有余，因无天敌，繁衍骤增，横行乡里。有迷信者，为消此患，令不堪其扰之民为之专修奢华之穴，供之若神明。并颁珍稀动物保护法和禁捕令，将捕蛇者视为偷猎，严惩不贷。
有朱氏者，专其利三世矣。问之，则曰：“吾祖死于是，吾父死于是，今吾嗣为之四十六年，几死者数矣。”言之，貌若甚戚者。余悲之，曰：“若毒之乎？余将告于莅事者，若自首，赦汝罪，则何如？”
朱氏大戚，汪然出涕，曰：“君将哀而生之乎？则吾捕蛇之不幸，未若复吾良民之身不幸之甚也。向吾不为捕蛇，则久已病矣。自吾氏三世居是乡，积于今六十岁矣。而乡邻之生日蹩。殚其地之出，竭其庐之入，号呼而转徒，饥渴而顿踣，触风雨，犯寒暑，呼嘘毒疠，往往而死者相藉也。曩与吾祖居者，今其室十无一焉；与吾父居者，今其室十无二、三焉；与吾居四十六年者，今其室十无四、五焉；非死则徙尔，而吾以捕蛇独存。群蛇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犬不得宁焉。吾恂恂而起，视吾捕蛇之枪尚存，则驰然而卧。岂若吾乡邻之旦旦有是哉！今虽死乎此，比吾乡邻之死则已后矣，又安敢毒耶？”
余闻而愈悲。孔子曰：“苛政猛于虎也！”吾尝疑乎是，今以朱氏观之，犹信。鸣呼！孰知独裁之毒竟滋生是蛇者乎！
近日忽闻朱氏因捕蛇而毙命，余甚哀之。然其勇闯蛇穴，毙三蛇、伤三蛇之战绩亦使永州之民奔走相告，拍手称快，实乃当代之武松耳。故为之新说，以俟夫观人风者得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