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寒假]
回家之前,刘建华一个人去了第三机房,落寞极了。那还是以前的第三机房吗?以前的人都去了哪里?他再也看不到那些熟悉的身影坐成一排的场景了,都陨逝了,破碎了,散了。好象一切都是在电影屏幕上放的那样,只存着记忆。
在回家乡途中的公共汽车上,他把车票慢慢地吞了进去。一棵棵枯木面无表情地向后飞奔,带着冷漠的没有生气的尘土。树,还是原来的树,只是人已经变了。变得委琐、荒诞,模糊得认不清自己。
父母都在生病,只有年迈的近70的奶奶还在田里干活,爷爷病着,也在干活。佝偻的身躯压在这颤抖的心灵上,他觉得喘不过气来,他觉得应该是自己的罪孽得到惩罚的时刻了,他走错了路,失去了所有,也失去了生存的权利。
妈妈:“现在这些人民医院啊也查出好多假药,现在这个世代啊。”
“刘,你也该谈对象了,村头那个阿干已经谈了十几个了,因为没有新房都没谈成,我也给你去问过一家,她父母说----没有房子提都不要提!,现在的姑娘呀,没有房子是不愿意嫁的,没办法,我们就只能再苦几年给你贷款了吧,年龄也不小了,诶。要是搁在以前,象你这么古板的人或许还有人喜欢,现在的姑娘没有房子谈都别想谈。”
刘建华难受极了,他想说,妈妈!我不结婚了!我就在家伺候你!但这话是难以说出口的,眼泪哽咽着夺眶而出,他多么想让父母快乐,只是他所做的事情他现在看来过于荒唐和幼稚。独自痛苦吧,慢慢地沉沦。
奶奶喃喃自语:“现在的小官一年就是好几十万,苦的还是我们这些穷苦农民,一辈子受苦,以前的官哪。。。。。”
爷爷家有一个大缸,她总是把自来水笼头留一个缝隙,让水一滴滴村在缸里,水表是不会走动半步的,她就这么日积月累着。
表弟的学校里流传着说唱形式的顺口溜:
“今年学费真他#@的贵,某某人参加了黑社会,杀人、放火他都会,就是抢劫他不会,老大叫他去抢劫,他到警局去抢劫,结果被关进大牢。”
他看着可爱的弟弟,笑了。
他曾经见过表弟因为交不起学费,坐在门口痛哭的场景。他记忆犹新。去年春节回来的时候,家里坏了的灯,今年还是没有换。
父母的心事大抵是知道些的,他们现在辛勤地劳动,全只为了自己,他们过得太苦了。小时候,母亲一顿饭只吃一个小鱼头。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脸面再活在这个世上。他对不起父母。
由于经常性的压抑,他常趁别人不在家的时候,对着镜子喊:“我是一条狗!”
“我是一条狗!”
“我是一条狗!”
爷爷睡在羊棚里,他怕小偷来牵羊,这是他亲手喂大的。爷爷老是说,某某村的人,拿了大专学历没找到工作,浪费了父母的钱,白读了书。
刘建华亲眼看见自己的父亲把厚厚的汇款单都钉在一起,他感觉自己无法承受它们的重量。
父母开始争吵,母亲有高血压,却不愿意去看病,父亲很生气,执意让她去。这种争吵让刘建华痛苦不堪。他想起有一次母亲生病了,但夜里2、3点钟还要起来干活,下午只呷了一口退烧药,晚上也没有用饭,况且不能睡多久,夜里父亲不让她起了,母亲却执意不肯。
连学校的文凭也不可能拿到了,工作也不可能找到,对不起任何人。刘一想到自己是一个没有学历的人,他觉得所有的努力都已经没有意义。他顿时绝望了,又一次放弃了勇气。他穿上父亲的外衣,想最后感受一下爱的温暖。
他木衲着眼神,慢腾腾地叨念: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没有文凭,没有工作,没有婚姻,没有自尊,没有一切。刘建华的胃病让他疼痛,这把他带到了一个偏僻的河边。从优秀生到差等生,从这个痛苦到那个痛苦。想想班级里的同学的脸,再也亲切不起来。仿佛一切都从来没有发生过,一切都幻灭了。想想自己的爱情,再也不可能出现。不是精英,所以不可能生存。一个人默默反抗,多么愚蠢,多么可笑,多么幼稚,多么荒诞。一想到这里他就想发出死一般的笑。这是疯子的笑。没有出路的笑。多愁善感的性格害了他,让他的脚步不知道怎样去行动,迟缓着自己以为的正确的道路,在荆棘里浸泡自己的灵魂。这滋味是怎样的?吞噬着美好的一切的,没有盼望的,绝望的,就象被推下了悬崖。
“我多想上一回真正的大学呀。”他轻轻地嘀咕一声,脚向前慢慢挪着。结束?还是不结束?结束的不是生命,是痛苦,所以本当欢喜雀跃,可是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枯树边上的石头会笑话自己吗?为什么美好的昨天把自己引到了水边?他只是想结束痛苦,而不是结束生命,是的,是的,勇敢一点,勇敢一点,一切都会很快的。很快。
他又迟疑了。他是一个胆小的人。他想到父亲、他想到母亲。原谅我吧。他没有力气喊叫。没有人会在乎他的,没有人。他知道所有人都歧视他,看不起他,这个世代根本不属于他。
可他又是如此地热爱着这个世界,热爱着天空小鸟,热爱着自由,热爱着树木,热爱着河流。为什么呀,为什么?!为什么一个热爱着的人儿总是那么容易受着心灵的摧残。他在深思--
凤凰岭,真美呀。葳蕤的翠绿为什么没有赋予我勃勃的生机,这世间的冷漠快要压榨着让我窒息。美丽的凤凰岭呀,我曾经千百次地抚摩你幽雅的肌肤,徜徉在你的蜿蜒或是笔直的小径,慢步踱着,看这几百年未变的图画,享受着翠绿、细小而又欢快的鸟鸣的沐浴,我穿过你的杨树林,我看过你的龙泉寺,我到过你的脊梁,我走过你的脸庞。现在,我就要离开你了,多想再看一眼你的容光,你的笑脸,你的美丽,你的夕阳。如果我的手指能再一次触摸你,如果我的留恋能再一次拥抱你,如果我的心灵能再一次徜徉你,如果我的眼睛能再一次看到你,那,该有多好啊。
凤凰岭,还是那个凤凰岭,只是那凤凰岭下的人儿,快要走了。
不知道夕阳又将红透多少在凤凰岭下来来往往的人们来催促着他们写下自己的故事,他们自己的青春。
别了,我的青春。别了,我的梦想。别了,我的的生活。别了,我所爱的人。寂寥的鸟儿还在那里歌唱,村里的孩子还在那么梦想,而我要走了。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是天堂,是没有痛苦的地方。在那里我要奔放,在那里我要歌唱。我要拥抱天使,我要自由飞翔,我要勇敢前行,我会看到太阳!整个世界的爱都将会在我的胸膛荡漾,再没有冷漠,再也没有死亡。酸风射眸,这郊坰的荒凉瑟瑟作响,日晷耷拉着,逾时,仓促着躲避在遐方。
寂静的河水就这样被打乱了,一声巨响。又一个年轻人,选择了另一种方式去流浪。
凄凉的天空挂满了白色的流纱,它低怨而又感伤地向人们述说着一个无言的地方。二十年之约没了,又一次仿佛一切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也不会有多少人知道,象在他之前的那么多人一样。枯树,还是那棵枯树;河流,还是那条河流。
只是那河边的人儿,不在了。
[之后的事]
母校:07年被教育部门升级为国民教育院校,获得统招资质
刘美霞、马小丽:回故乡工作
潘可霞、黄敏芝、路敏:继续留京完成本科学历考试
梁欢祖:回故乡工作
王员外:已出版了自己的诗集
黄航、庞戈:继续自考,零七年三月成立0820工作室,开始创业。
陈花:随同黄航
李玲玲:继续留京完成本科学历考试,并准备考研
许憨憨:已通过本科所有课程考试,准备考研
刘吉:已通过本科所有课程考试,准备考研
汪心娟:杳无音信
许娟:在上海就业。
晓慈:回河南通过教师资格考试,成为灵魂工程师
枫筝:零七年三月完成学士论文,不久后顺利获得北大学士学位
刘建华:自杀身亡。
零七年三月 北京大学
[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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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吁]
恳请您关注中国学子的痛苦人生及作者的生存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