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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面东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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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13 06:56:1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摩登中产



很多年前,一个眉目如画的南方女孩认真问我:哈尔滨的省会是哪里?

当时就把我问蒙圈了。

在她单纯又潦草的印象中,黑吉辽乃是混沌一体,一出关全是化外之地。

东北街头,到处晃动着貂皮和金链,人人兴起时都能喊两句二人转,哪怕风雪如鞭。

入夜,纹身大哥走进破旧串店,扒蒜小妹恬静相伴。窗外岁月轰隆隆碾压而过,随手掐一段,都是黑道风云二十年。

这并非妹子一个人的懵懂想象,这些年来,投资不过山海关,其实想象力也没过山海关。

人们的东北印象,始于小品,停于喊麦,印证于身边的东北人,埋葬于新闻评论区,真实的东北,无缘得见,恍如异域。

过去的东北,是刘老根的龙泉山庄,是光怪陆离的大城市铁岭;现在的东北,是MC天佑的直播间。直播间薄墙外,是无边无际的迷茫雪原。

山海关如锁,从锁眼看世界,终归视野有限。

直到真正出关,真实东北才会扑面而来。

燕山山势于此式微,冀北风韵自此散尽,黑土地徐徐展开,大江大河,时而窜出,山川如兽,蹲伏守候,天地间所有线条都粗犷起来。

这样的大荒之地,总会衬托出人的渺小。故而,生长于此的东北人,痴迷于‌‌“大‌‌”,恨不能倾尽所有,将这一方天地填满。

称呼是大哥大姐大兄弟,喝酒要大气大方大碗干,酒酣耳热爱认大哥,意气风发要说大话,身材高大的东北人,喜欢一切大场面。

沈阳的浴池,修得像金碧辉煌的王城;长春饭店的开胃凉菜,端出来如同小山;哈尔滨干脆把整片松花江都作为冰场。

江边游客,多会买巨大的糖葫芦,糖葫芦有半臂长,啃是啃不动的,持之如宝剑。

然而,在这种放大的逻辑中,精致无处安身,而且盲目追求放大,规则就会断裂。

东北那一座座沉疴重病的城市,病于一个大时代,仔细观察那些城市,你总能看到规则断裂的痕迹。

那些巨大痕迹如此之深,划断了一代人的命运。

除却大,东北第二个注解其实是慢。

与关外人想象的潦草急躁不同,许多东北小城内,时间其实粘稠缓慢。

有别于南方小镇的闲适散漫,放缓的东北小城,更像是一场岁月飓风后的残存现场。

店铺、街道、楼宇,多年不变,渐渐蒙尘,城中人越来越少。

在东北小城拍《夏洛特烦恼》,其实不用特效。你昏沉睡了十年,醒来发现并无大变。

时间在那里,仿佛踩了脚急刹车,一切都停滞,老去,风化。



在巨大框架下,在缓慢节奏中,东北人的性格有着双面。

在东北,第一禁忌,并非是回应你瞅啥,而是驳东北人面子。

东北人的功过罪罚,其实都围绕着面子展开。

当年闯关东时,饥民们拖家带口跋涉千里,一入关就陷入风雪迷茫。

孔孟之乡变得遥远模糊,茹毛饮血才是生存之道。天寒地冻之际,全凭一口硬气撑着。

这口硬气,固化为体面,最终异化为面子。

好影响是,东北人坚韧不拔,冰天雪地总能诞生战斗族群。

坏影响是,东北人虚荣攀比,时常死要面子活受罪。

东北的婚宴往往流程复杂,铺张奢华,而且随礼金额高居全国前列。

咬牙摆婚宴,借钱凑份子早已是常态。

和好面子相同,东北人的热情也常化两种极端。

正面评价是东北热情好客,乐于助人,负面评价是爱说空话,乱许承诺。

同样陷入冰火两重天评价的,还有东北人的幽默。

极寒之地,夜晚围炉夜话是不可缺的娱乐。

哭泣只能冻粘睫毛,唯有笑容才能鼓舞生机。

几代人沉淀,东北人人都有段子手的潜质。

东北笑星雄踞整个九十年代,赵本山统治了21届春晚,演情景喜剧的沙溢,拍铁齿铜牙的王刚,舞动开心麻花的沈腾,从不同角度展示着东北的幽默。

多少李天佑在夜市卖力吆喝,多少宋小宝在田野纵情奔跑,又有多少皮几万在迪厅声嘶力竭,他们并不知道那算不算嘻哈。

和北京的神侃,天津的贫嘴,海派的清口不同,东北的幽默,是真正从泥土中长出的幽默,生命力最强,也最易陷入粗俗。

面子是荣光,面子是负担;热情是豪爽,热情是忽悠;幽默是智慧,幽默是低俗;粗粝生长的东北人,就这样分出黑白。

你身边总有两类东北人。他们热情豪爽,幽默风趣;他们粗鄙虚伪,大话失信。

在千禧年时,东北人的网络形象还只有白,没有黑。雪村一首封存五年的歌,借着flash走红全国。

人们挤在电脑屏幕前,看一个东北人,怎么救起老张,怎么炫耀山珍,怎么老张请他吃顿饭,喊得少了他还不干。

全国人民对东北的最深印象,是最后百转千回余音绕梁的那句——翠花,上酸菜!

世间已无翠花。



翠花去哪了?

坊间一致认为,翠花肯定去了海南。

每一个正宗东北人,心中都装着一个海南。最南端那个三亚,就是心中的伊甸。之如穆斯林的麦加,之如藏人的香格里拉。

这种信仰,源自饱受极寒后对温暖的饥渴,也源自于对摆脱关系网的渴望。

在那些规则断裂的城市,在那些锈锁机床的厂房,在那些渐渐冷寂的矿区,东北人亲历了一个大时代的呼吸吐纳,命运也为之转向。

在轮转之间,东北人感触最深的就是规则。

他们先是依赖规则,他们后来惧怕规则,他们最终漠视规则。

那些终老厂区,父子传承的期望,早已成为往事;在艰难转型的九十年代,他们惧怕一切朝令夕改的规则;而失去安全感后,他们漠视一切规则,疯狂迷信于关系网络。

在东北,关系网最重要,他们不相信程序,而迷恋于用自己的社交力量解决。

他们曾是最遵守规则的人,现在却成为最爱破坏规则的人。

东北人的双面,热情与否,豪爽与否,其实都是小事,唯有对规则的双面,最让人可恨可叹。

当一切极寒时,就会追求极炎;当一切极复杂时,就会追求极简单。

或许,东北人正因此喜欢海南。那里没有关系网,只有一片海。

很多年前,东北也是一片海。

民国时,营口还有蛟龙出没。雷雨夜,蛟龙落地,报纸报道,称龙长十米,头顶各有一角。

央视《走近科学》研究后,说流传下来的龙骨,其实是鲸鱼骨。落难东北的,或许是条鲸鱼。

我不知鲸鱼从何而来,但我知道鲸鱼死时被称为鲸落。

死去的鲸鱼,形成独特生态,能泽被后世百年。

整个东北,都在鲸落范围内。所有生死,其实各有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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