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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菲访谈】宋永毅:文革与毛的非理性因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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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1 23:22:5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來源:大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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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宋永毅(上):文革与毛的非理性因素。(《方菲访谈》提供)

【大纪元2021年12月30日讯】观众朋友好,欢迎收看这一期的《方菲访谈》。宋永毅先生是著名的历史学者,他组织编撰了四个中国当代政治运动的数据库,包括文革、反右、大跃进、大饥荒。
在多年的文革研究之后,他也最近出版了一本自己的著作《毛泽东文化大革命、政治、心理和文化基因的新阐释》。这本书从独特的人格、心理和文化的角度,透视了毛时代中共领导人的决策及内部的倾轧,以及其如何最终给整个国家和人民带来浩劫。
今天我们邀请宋永毅先生来与我们分享,触发他写这本书的人生经历,以及他对文革及中共领导人研究的现实意义。

主持人:宋教授您好。
宋永毅:方菲你好,观众朋友们大家好。
主持人:谢谢您再次上我们的节目,首先向您祝贺您最近出版的这本新书,就是《毛泽东文化大革命、政治、心理和文化基因的新阐释》。
宋永毅:谢谢、谢谢。
主持人:好的,我想其实在您对文革多年的研究之后,这可以说是您第一本从自己的角度,独特的一个角度去阐释文革和中共领导人是吧?
宋永毅:对对,以前也写过英文的,有那么三四本书吧。但是这个书主要是都是带有一些辞典性质,或者说目录索引性质。因为我的专业是图书馆和信息学,那么搞辞典啊,搞那些目录索引是我的本行了,但是从理论上阐述,这确实是第一本。


书与人生——坐牢的经历让我有了写这本书的想法
主持人:所以我想先请您谈一下,就是为什么您想写这么一本书,是什么样的契机触发您要来写这个书?
宋永毅:讲起来也是有故事,很有趣的。就是20年以前,我到中国大陆去收集文革材料,那个时候主要是为文化大革命数据库做准备的。但是中共当时就把我收集这些材料,作为收集情报,而且是向美国的有关单位提供信息,就变成了一个间谍活动了。
那实际上我不过是在潘家园的那些旧报刊市场购买一些红卫兵小报,因为我们要做文革数据库嘛,就要录入这些原始资料。
当然我不幸被他们抓了半年,中间经历了拘留、监视居住,又逮捕,最后是无罪释放。那么在前面这个半年,不管是拘留,尤其是监视居住的四个半月中间,我基本上就是他们的北京国家安全局的那些干部,或者说是看守,每天和我在一起,那么监视居住,我是在他们的旅馆里面了。我经常讲笑话,就是说是三陪啊,他们陪我吃,陪我睡,然后还陪我吹牛聊天。
那么就是这个吹牛聊天中间,萌发了我觉得要写这么一本书的一个想法。就是这些公安干警,他们非常感兴趣。因为他们觉得来了一个美国的文革研究专家嘛,他们就要问我很多问题。
他们的问题并不是说要问我,就是说毛泽东发动文革是什么政策啊?什么路线啊?有什么理论啊?他们不感兴趣这些东西。他感兴趣的是毛泽东和林彪到底是什么问题闹翻的?或者说毛泽东他是不是有张玉凤这样一个小三啊?这些对文革有什么作用等等。
这些都萌发了我觉得就是要把这些,就是说他们是老百姓吧,就是老百姓中间对历史事件的那些小道也好,八卦也好,提高到一个严肃的学术角度,来进行研究这样一个想法。
主持人:对呀,因为他这个人的行为是受心理支配的嘛,就他的心理上的很多心理的因素,也都是有不同的这种因素触发的。所以实际上我觉得大家关心的,民众关心的这些东西,其实真的并不是八卦,而是实实在在的,就是触发这种中共的这些领导人,他们为什么做他们做的事情。
宋永毅:我觉得方菲你讲得非常好,实际上从这个角度来理解历史及其历史事件,在中国文化中间是有这个传统。比如我们回想一下我们经常讲到的一个典故,就是叫冲冠一怒为红颜。也就是说吴三桂他把山海关让给了清兵,是为了一个谁呢?是为了一个陈圆圆。那么中国老百姓是不是认同?都认同的。你比如说赤壁之战,为什么最后周瑜吃了诸葛亮的大亏?那么一般的解释、《三国演义》的解释、老百姓的解释,都讲是因为他个人性格上的原因,他过于妒忌,结果他放弃了大局,头脑不清楚。
可见就是说在中国的传统历史文化,研究历史的民间动因中间,是承认这些,就像我这个书里面把它称为一些非理性因素。也就是说它不是一些什么政策、理论,堂而皇之的东西,而是这些领袖人物,他个人性格、个人人格,甚至个人心理上的毛病。我的书的两个理论支点,第一个理论支点,实际上是通过政治心理学,来探讨毛泽东及其那些人格主要领导人的心理疾病,怎么样对文化大革命发生影响,那个可以说是非理性因素。
第二个,我讲文化基因。那也就是说把文化大革命和中国皇权社会数千年的传统进行比较。所以就是说我们不能够只讲制度,而不讲个人。这个大概是我书的这个出发点,和我的一个想法。
主持人:是,我觉得就是说看您的书,就是这样的一个观察角度,也是一个把中共这些领导人拉下神坛的过程。而且就是您的那个史料很丰富,所以从很多的细节,不管是文字还是他说的话,还是别人的回忆中,就是比较可信。
那我们稍晚一些,等一下来谈一谈具体您书中的一些观察和分析。但是在此之前,我想先问一下,因为九九年您回大陆,就是您说坐了半年(口误)的牢,并不是您第一次坐牢对吧?
就是您也之前在另外的采访中谈到说,您是从毛的拥护者到他的反对派。其实您第一次坐牢是在文革中间,那我觉得看您的书,就是第九章谈到了,说是文化大革命中的异端思潮和公民异议。
那章您写的就主要是文革中一些勇于思考的人,独立思考的人,就是对文革和对毛如何产生质疑的过程。然后我觉得看那章呢,我觉得您自身的经历,就完全可以归到那一章的内容中去。


从毛的拥护者到毛的反对派——我们这一代心路历程
所以我想先请您还是来谈一谈,就是您文革中第一次为什么坐牢?还有就是连带着,联系您第九章内容来谈一谈,就是您这一代人的这个心路历程。
宋永毅:好,谢谢。我觉得就是我用的这个标题,就是从毛泽东的支持者到他的反对派,恐怕是概括了我们这一代人,在思想上觉醒的这么样一个过程。我记得法国有个哲学家,他曾经讲过,他说一个人啊,如果说在他30岁之前,从来没有相信过一次共产主义。
他说这个人可能比较冷漠了。他说如果是这个人过了30岁以后,他还坚定不移地相信共产主义,他就说这个人恐怕比较愚蠢,大概是这个意思。
我觉得我们走的路大概就是这样。就是说我们在年轻的时候,因为中共的长期洗脑,而且中共的理论它的高超之处,是它好像很有道德的感召力。你比如说它要建立一个什么没有剥削啊、没有压迫啊,完全公正的社会。
然后这个社会中间,每个人都能做任何的事情,各取所需嘛,那好像这是一个乌托邦社会。但是我们当时并不知道这个社会是不可能实现的,这个社会是毛泽东为了达到他的目的,所创造出来的一个骗局,那我当然是很相信的。
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时候,我是16岁,初中三年级学生。那么当时在全国也是最好的中学之一,上海最好的中学叫上海中学。上海中学以前在中共建国(政)以前,都是用英文授课的,它出了几十个中国科学院的院士。这个学校后来就成了高干子弟云集的学校。那个时候已经非常讲出身什么,我本人的出身倒也不是反革命,但是父亲因为是一个百货公司的经理,所以就变成了一个资产阶级代理人。
那个时候划分出身了,就是它经常搞了很多旁枝末流出来,顶多是一个职员,就是这样,它非要把你搞成资产阶级代理人。那当然你也就入不了团,你也就当不了班干部啊,尽管你是品学兼优。
比如说我在我们班上所有成绩都是第一名,哪怕体育都是第一名,但是这个就引来了班上那些干部子弟的妒忌了。就说你看这个出身不太好的人,竟然走红专道路,在我们这里还走成功了,那当然就不可能让我入团什么,我当时是不是想入团,我当然很想入团了,但是它不让你入,你也没有办法,但是这个并没有改变我们拥护共产党。
刚开始的时候,我觉得文化大革命给我的很大的动力去拥护它。有一件事情,就十六条中间规定说要进行选举,实行巴黎公社式的选举。这个对我就很有吸引力,因为我在读中学的时候,第一年的时候不讲阶级路线,我就被选成班委了,就被选成班干部了。
后来一讲阶级路线就选不成了嘛,对吧?所以我就说觉得这个可能对我们这些人也是一个有出路嘛,应当说比较公平嘛,所以我也就非常拥护。第二个就是文革中间当时提倡,就是说一大批本来不出名的那些青年学生,他们也没有什么社会地位的。
通过这次革命,他们成了革命派。那么我这个也相信,觉得我也不是团员、我也不是什么干部,但是我自己表现好,我仍然可以比如说去读大学等等。
所以那个时候讲穿了就是鲁迅所讲的一句话,就是鲁迅嘲笑中国人,说中国人只有两个朝代。第一个朝代是坐稳了奴隶的时代,第二个时代是什么呢?是求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
我觉得我当时就处于一个求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我非常想跟着共产党走、想入团啊、想入党啊,只不过他们不让我入,结果就是参加了文革。我对文革产生反感,主要还是从自己受迫害开始。
就是在1967年的所谓的“一月革命”以后,上海发生了第一次有当时的红卫兵“炮打张春桥”的事件,我呢是不幸卷入了这样一个事件。我讲不幸卷入了这样一个事件,并不是说我们当时反对张春桥有什么对的地方,现在看来可能就是我们比张春桥还要左。
因为我们这些人就是学生嘛,觉得就是说完全要按照毛泽东讲的,怎么做就怎么做。那么张春桥他当时为了稳定上海的局势也好,他要抓权也好,他当然要拉一派打一派。
我们就觉得这个政治是纯洁的,你怎么可以这么搞法。当然这个有后果的嘛,因为毛泽东支持张春桥,结果就把我们……我们就受了迫害。所以我自己的一个体会:就是我们这些年轻人,常常都是在自身受迫害的历史中间学习。
我的书中间也写到了这个事情,就是刚才方菲你提到的那章,我讲到异端思潮和公民异议,我这个中间拿了17个最出名的公民异议的代表人物。比如说我们所熟悉的像林昭啦,像刘文辉啦,像张志新啦,像蔡铁根啦,这些人都是被判处死刑的。这些人我给他看了他们的历史,总结出来他们有两个要点。
第一个要点就是说这些人大概都有中专以上的文凭,也就是说他们可以读,他们可以看,他们不是文盲。因为你要思考对文化大革命这样一个大的历史事件,对毛泽东这样一个魅力型的领袖人物产生怀疑,你一定要有知识,你没有知识你就不可能有觉悟,不可能有这个力量。
第二个很重要的就是说,这些人在文革之前,绝大多数受过整,比如说他们在反右中间受过整,你像林昭就是一个例子。林昭最后她完全是用基督教作为武器来反对共产主义,像这样的人很少,就全盘否定共产主义。
我还举个例子,比如说这个中间有一个老红军叫蔡铁根,这个人差不多55年就快评为少将,后来他是评做大校。他就是支持了刘伯承的军事训练的路线,结果被彭德怀整,他是被彭德怀整。后来他就……文化大革命就发展成为他研究党史,他认为毛泽东是制造大饥荒,共产党全盘错误,结果被打成反革命小集团,这么一个老红军被枪毙。


文革中被关 看毛选看出来个“反革命”
所以我刚才讲到就是说,像我们这代人也是在受迫害中对共产主义产生全盘怀疑,对我来说就是1970年的“一打三反”运动,还有1971年的“清查516”运动,把我隔离审查了。我隔离审查就是它这个是私人监狱,上海民兵指挥部办的,把我关在一个地下室里边,整整过了五年半。这个五年半……
主持人:我就说,是关了五年半这么长时间?
宋永毅:对,关了五年半。我到1976年才被放出来。这个五年半中间因为是单身牢房,就是说你一个人,那么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看书。什么书是允许你看的呢,那就是《毛泽东选集》四十卷,还有就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还包括列宁的几本书。所以这个讲起来也是笑话啦,就是说这个毛泽东著作,这个“雄文四卷”恐怕我们这代人中间,很少有人比我看得更多,我大概看了二百多遍,二百多遍。
而且我在里面还编写,根据马列著作,用草纸编写了《政治经济学大字典》,编写了(马克思)《哲学大字典》。所以我刚才讲的那个事情就是说学《毛选》,你看学出来了一个反革命。尤其是我看这个《毛选》,尤其是抗日战争时期《毛选》第二卷和《毛选》第三卷,你可以看到毛泽东给八路军和新四军的指示,都是要他们保存力量,准备将来和国民党夺取政权,从来没有要求他们要好好抗日。
所以这个对我的打击很大,我觉得谁认真地抗日,恐怕你看看《毛泽东选集》你就知道了。所以后来我到台湾去,我就去看他们英烈馆,看到国民党有几百个将军在抗日战争中间死了,壮烈死。
整个共产党只有一个将军左权,而且左权还是生病死的,不是在战场上死的。所以你说谁抗日了?谁篡改了国家的历史?就很清楚。但是我当然没有任何资料,我是硬从毛泽东的选集中间读出来,国民党是真的抗日,共产党是不肯抗日。所以我们这代人的觉醒就是这样。


共产主义理论对年轻人欺骗性很强 受迫害才反思
主持人:所以那五年半的单身牢房坐出来,您那时候五年半出来的时候,是不是对毛泽东也好,文革也好,是一个全面否定的心态?还是说……
宋永毅:那个时候你还不能说是全面否定,但是至少我在想已经有51%到56%产生怀疑了。因为那个时候我们这代人,很难说全面地把自己身上以前所受的洗脑全部否定,这非常困难。
因为从小就是接受了这样的教育,恐怕100%的否定,恐怕还是到了美国来留学以后。因为那个时候,你所看的资料就非常丰富了,你对这个历史的反省就有充分的……就是另外一个体系的支撑。
我的体会就是说在共产主义,这么一个政权下的人要觉醒,恐怕一定要有一个理论体系和它对抗。你比如说你对这些文革中间的那些反对派吧,你会发觉什么呢?最坚决的是林昭和那些比较……就是说他在民国时期受过教育的,而且有宗教背景。
为什么?他有一个理论体系的支撑。否则的话你很难打破它这个理论体系,因为它这个理论体系的欺骗性太强,它就抓住了你年轻人那些……我刚才讲的,就是说比如说纽约大学有个法学教授他做过一个研究,他这个研究就得出就说中国共产党、中共的宪法中间,提到的民主和自由两个字,要比美国宪法提到的民主和自由还要多。
讲起来这……人家是一个学术论文啊,所以讲起来这个教授也很有名嘛,叫杰伦‧柯恩(Jerome Alan Cohen),就马英九的老师嘛。也曾经在我被他们抓的时候,他当过我的律师,后来也成了我的朋友。
所以我后来拜访他,他就跟我说,根据他的研究,他有个具体数字,因为我没好好看过美国宪法,当然中共的宪法我看过,我知道它这个宪法是骗人的,所以我就说你必须要在自己的亲身经历中间学习,你对共产主义才有一个清楚的认识。
主持人:对。所以您刚刚讲的话让我想起来,香港有个作家倪匡他就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共产党说的话你也信!所以我觉得就是真的它的那套写在纸面上的东西非常冠冕堂皇。那我想很快问您一下,就当时您……您说您五年半出来的时候,对这个中共也好,对毛的文革的怀疑有51%到56%。您那时候最大的怀疑是什么呢?
宋永毅:最大的怀疑是这么几点。第一点就是说文化大革命并没有兑现毛泽东的承诺。比如举个例子说,毛泽东说要通过搞民主、搞选举。他在一夜革命以后他就把这个推翻了,他说这个巴黎公社这个东西对中国现在不适用,那都是资产阶级的东西,他就推翻了。
另外当然是理论上的,我刚才讲到了一个抗日战争的例子,我还讲到就是说,我当时被批判斗争的时候,他们说我翻案啊什么,有一个就是说,我在里面看马克思的著作,我就发现马克思他要这个共产主义是个乌托邦,因为我看了他的著作以后,我就觉得就是说既然马克思、恩格斯说人是充满了恶,因为马克思、恩格斯都认为人类的恶是推动历史前进的动力,人是充满了恶的一种生物,那么这种生物怎么在人世间建立一个只有善的社会?因为这是一个悖论,这不可能实现的,共产主义。
那就是说这些书,使我引起了些哲学的思考,因为你在里面实在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除了你的脑子还是属于你自己的,其它都不是属于你自己的,对吧。所以你就觉得,这个都是值得怀疑的。但是你也时常会被中共的一些改革什么,比如说我非常拥护改革,为什么呢?
因为我觉得中共它要改革,有可能这个国家会变好。尤其我们这个时候,因为我们当时是胡耀邦和赵紫阳时期,我们还经常说耀邦紫阳,你看这两个名字就决定了,中华民族可以复兴,可惜的,没有多久,1989年就全部给搞掉了。所以我是八九年以后,基本上非常失望,我就决定到美国来留学了。
本来像我这样一个,我原来的专业是中国文学,语言文学系了,就中文系,中文系你不应当到美国来读书的,对吧,所以我当时觉得至少有十年的黑暗,就是八九年以后,我与其把这个十年荒废在中国,我不如到美国去留学,去学习一整套西方的东西。现在看来不是十年了,八九到现在,也已经快40年了。所以可见这个历史的估计,我们对历史的估计,还是非常不准,我们这些人还是非常幼稚。


研究还原文革历史 是知识分子的责任
主持人:是,不是说您幼稚啊,我们对历史的估计很多时候是不足的。您刚才说您是学中文的,但是您似乎是把这个研究文革,是作为了一种历史责任来做。所以您看您这几十年都是在做这个事情的,那为什么呢?
宋永毅:是这样,实际上我高考的时候,第一志愿是历史,这个也是起源于我1971年到1976年的坐牢了,就是五年半的时间。你看文化大革命是从1966年到1976年,十年。
这个10年中间,像我这样一个年轻人,我被抓的时候是21岁,我出来的时候不过25岁,也就是说十年文革,我五年在监狱中间度过。所以我觉得,我个人来说,有责任要把这个文革的真相弄个清楚,要把我们这一代人的思想历程搞搞清楚。所以我当时到美国来,因为中国大陆没有办法独立思考,所以到美国来,我就想学习历史,学习中国研究。
而且后来我不是做了文化大革命的数据库等等。我当时带出来三个箱子,那个时候,照理只有两个箱子,因为我在飞机场有很多学生了,那些学生他就给我开后门,有一箱全部都是文革材料,我当时出来就是准备搞文革研究。因为中共不允许你搞文革研究。
尽管我在中国大陆已经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所谓年轻文学批评家,我已经出了三本书了。而且我是最早的,上海的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因为那个时候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人家还是用崇拜的眼光来看着你了,不像现在不值钱了,对吧?人家看着老板是崇拜的眼光,去看着你们这些穷读书人,是根本不需要一顾了,对吧。
那个时候,你比如说去买一个火车票,你可以买卧铺,那个时候可以买一张卧铺,是一个特权阶层的事情,但是你一张中国作家协会的会员证就可以起这个作用。
那么我刚才讲到,我就是觉得要把这个历史搞清楚,所以我觉得这个也是我们一代人的责任。现在你看习近平也好,现中共那些当权者也好,他们对于历史,以前的说法,邓小平就说,文革不谈了,我们推迟到下一代去谈。
后来,也是说不谈,现在曾经也想翻案了,后来发觉阻力太大。现在这个(第)三个(历史)决议,它当然还是了老的调子了,就是说文革还是错误的等等。很重要一个原因,我认为就是我们这一代人还在,就是我们的记忆还在。
它们要赌什么呢?这些专制者、独裁者,它们要掩盖历史,它们就是要让我们这一代人过去,让我们这一代人死了。它们认为这个记忆就容易篡改。就像我们年轻的时候,看什么刘胡兰啦,我们年轻的时候看琅琊山五壮士啦,我们也激动万分,我们认为这个都是真的,因为我们没有经历过嘛,但是你要讲文革,我们经历过,我们很容易就是说,你这个东西根本是无稽之谈,根本就是错的。
几月几号,毛泽东不是这么说的,所以我觉得独裁者和我们都在赌,赌什么呢?就是赌这个民族的记忆。
我们现在拥有这个民族正常的健康的记忆,它们现在要扭转还很难。但是我们这一代人、两代人过去以后,它们要扭转就容易了。所以我是觉得不仅仅是我了,我们这一代的文革研究者,包括你们经常interview,像胡平、像程晓农,这些都是我同代的,大家都觉得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一个历史责任感,我们要把真实的历史留下来,以使得它们没有办法篡改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历史。这个大概是我原始的一个朴素想法。


毛非理性人格对文革决策的重大影响及现实意义
主持人:是,我觉得真实的历史,一旦记录下来,我相信它以后再想去篡改什么,都是很难的,而且真实的历史不会被抹灭的。而且不管怎么样,很多人都说你要知道历史,你才能防止历史的重演,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所以我觉得您这个做的是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工作。
我们就来说说您这本书。因为书中,基于您这么多年的研究,您去观察,然后给出了很多分析和独特的观点。先说说毛泽东这个人,他扭曲的心理和人格,您能不能给我们说一下,在您看来,他最最扭曲的,或者他这种心理特点是什么。另外,举个例子,他这种独特的,或者扭曲的心理或者人格,导致了一个重大的决策,在重大决策中起到决定性作用,这样一个例子。
宋永毅:我的书里面,是从三个方面来分析毛泽东的非理性因素,对如何加重了文化大革命的灾难。我们还是用文绉绉的话来,非理性因素,我们学术著作,尽可能用学术语言。
第一个,我是分析了他政治现象背后的私生活因素,也是文绉绉的啦,讲得难听一点就是什么呢?就是他的政治运动背后的,他个人的性欲动机。我们刚才讲到了,在71年到74年期间,江青、张春桥他们抓住了元老派,就是叶剑英等人,为子女开后门这样一个事情。然后就对他们进行攻击了。
叶剑英也是做了检查的,如果这个时候毛泽东抓住这个时间,和江青四人帮他们联合起来,是可以把叶剑英搞下去。而且如果那个时候把叶剑英搞下去了,后来就没有粉碎“四人帮”事件这一说了。
但是那个时候,毛泽东竟然,我刚才说的,他就做了这么一个批示,他认为开后门这个事情不大,不必大惊小怪。他就把“四人帮”发动的这一个战役就给压下去了。为什么压下去呢?
他自己承认的,他在批示中间,他说我也送了几个女孩子给小谢,小谢不能不收,小谢是谢静宜,当时北大的工宣队和军宣队的负责人。为什么呢?因为他送去的这个人,都是和他睡过觉的,那些他所谓的,李志绥说的女友,女朋友。这个在很多人的回忆录中间都提到了,像北大梁效的主要笔杆子,他的回忆中间就讲到,他说那个时候,我们的班上读历史的,他说来了好几个文工团的女孩,长得很漂亮,根本就读不下去。后来我们要问哪里来的?上面谢静宜,他们那些领导说不能问,这个是高度机密,毛泽东送来。
你看就是因为毛泽东自己的屁股不干净,他当然就不敢对元老派下手了,结果就把这一场反对开后门的战役就压下去了,压下去以后,你说对政治运动发生影响吗?当然发生影响,实际上他是自掘坟墓,对不对?他还给他以及他的派别四人帮掘了一个坑,没有把叶剑英能够搞下去。
等到他后来在1976年,强行把叶剑英搞下去,叶剑英没生病,他说叶剑英请病假,就是被病假的,强势要他病假。那个时候的叶剑英已经是他搞不动了,他在军队已经盘根错节,所以很容易就发到我们这边。所以这个是我讲的第一个。
第二个因素,讲到他从多疑到恐惧。毛泽东发动文革,一个很重要的动因是什么呢?是说有人要搞军事政变,文革过去55年了,所有的档案都公开了。你当时说罗瑞卿要搞军事政变,贺龙要搞军事政变,彭真要搞军事政变,刘少奇要搞军事政变。结果查下来怎么样,查下来谁都没有搞过军事政变,是毛泽东自己搞了个军事政变。
他在文革之前调动了五个军的兵力,把北京围住,成立了一个首都工作组,然后威胁刘少奇、邓小平,只能跟着他走,不可有任何反抗。你看今天的情况也是这样,恐怕习近平也有政变恐惧症。比如我现在看前不久的报导说,公安部的傅政华、孙立军什么人,反正就是说这些人要搞军事政变,我是不相信的。这些人有没有对习近平不满的话?因为习近平过河拆桥。他和毛泽东一样的,他过河拆桥,把那些功臣罗瑞卿也好、贺龙也好,都搞下去了。
但是你说傅政华什么要搞军事政变,我认为这个也是反映了什么?反映了习近平的政变恐惧症,也就是说心理上有毛病。最后我的分析是什么呢?这个也是很有意思的,就是我分析毛泽东的政治幻想症,现在的习近平也有这个毛病。这个政治幻想症,你看毛泽东最喜欢用的是一个巨大的结合性的名词,叫做两个字“人民”。就说他一直说95%以上的人民绝对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所以在任何情况下他都认为人民是支持他的。那你就应当想想看习近平他是要进入一个无我的境界了,人民总是支持他的,这个都是他们的政治幻想。从来没有人选举过他们,从来也没有人要求他们去代表,当然他们的愚民政策也蛮成功的。
你比如说像李锐先生说毛泽东表面上喊人民万岁,反过头去立刻就说:我们就是要实行愚民政策,老百姓都是愚昧的,我们不能够相信他们。所以你可以看到就是说他们的这些政治幻想,所有这一切都造成他们在文革中间的灾难的加剧。比如说他们搞个人崇拜,我记得胡平先生评我的书,他讲了一段很好的话。他说:一个人一个领袖几十年以来,被人当作人间的太阳,被人这样的崇拜,他哪怕心理上没有毛病他都会被惯出毛病来。我非常同意他这个看法。你想想看,当年毛泽东搞个人崇拜他还有一点自知之明。比如说举个例子,我记得1967年的时候毛泽东就说了,因为全国流行毛泽东像章,我们都以带了毛泽东像章越是大的越是新的为荣。毛泽东就说了一句话,他说:像章虽好,还我飞机。为什么呢?因为这个像章都是用铝做的,那个铝是应当用来做飞机的,用做战机的。那么毛泽东有的时候假谦虚一下了,你比如说四个伟大,毛泽东说:这个伟大领袖什么我都不要,我只要一个伟大的导师。为什么呢?我做过小学教师。实际上这个教师和导师是两码事啦,但是他硬要谦虚一下。那习近平连这个谦虚都没有,习近平非但没有做过小学老师,实际上他的学历就是个小学生嘛。
所以就是说你就可以看到这个书很多朋友评论说:这个书出来以后,你为现实提供了一面镜子。那么我就跟他们说,我说:这个对我的书来说是一个荣幸,对这个民族来说是一个大不幸。为什么?你想想看,我的书不是写习近平,我的书是写毛泽东啊,是写五十五年以前的事情。五十五年这个时间并不长,怎么中国又搞成了这个屌样子了呢?而且这种个人崇拜比毛泽东时代还要厉害,你说是不是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大不幸?确实是非常值得悲哀的事情。
主持人:是,我觉得宋先生您刚才提到的很多特征,就像您所说的,对于独裁者来讲,他到最后都多多少少,或者说都有很多类似的这个特征。


共产主义和其它独裁不同 造成的祸害极为惨烈
主持人:我觉得这个是一方面,但是另外一方面我也想问您一下,因为您的数据库就什么大饥荒啊、文革啊、土改什么。所以我们看到了说在共产政权下,这个几十年这种极大的这种杀戮、暴力,这些东西都是不是一般的这种杀戮,它真的是前所未有的。
然后像您上次才跟我们做节目提到的广西的吃人案件,文革中的人吃人的现象什么的。就这些匪夷所思,就是绝对在通常的情况下很难有其它东西跟它相比。因为即使是独裁者,我们看到古今中外,比如说中国的皇权啦,那时候欧洲的中世纪或者是国王什么,他也都是独裁。
但是确实没有像在共产暴政下这种大量千万,亿级的这种杀戮和暴力和这种特别的极端的对人的摧残。所以我还是觉得共产主义意识形态,对于这些中共的领导人,对他们的行为、心理和决策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这方面您怎么看呢?
宋永毅:这个我觉得方菲你提出了一个非常值得思考的问题。这个问题我相信我们很多研究当代中国史,尤其是研究共产主义的这个学者大家都有思考。那么我的思考是这样,我是从三个方面看。
第一个方面从思想上来看,就是说共产主义的意识形态或者说是中国化了的共产主义,就毛泽东思想吧。那个他们就是为什么呢?为极端的仇恨,为极端的暴力提供了理论的合理性。
这个问题很重要,你比如说人要吃人它是有一个天然的道德屏障的。这个屏障你怎么冲破?就这个樊篱你怎么冲破?那么这个广西就有了一个冲破了,他说这个是为革命吃人。既然毛主席说我们跟阶级敌人之间的关系是你死我活,那我把他吃掉只有显示我的革命性,对吧。
所以你就看,这个理论上道德上的这个突破,这个底线就是因为共产主义提供了那么一套欺骗人的意识形态。因为我刚才讲到,就说共产主义它都是说:我们要在人间建立天堂。它和资本主义所有哲学家不一样,它和宗教更不一样。宗教就觉得人是有原罪的,怎么可能在人间建立天堂呢?天堂你只有到上帝那里去,你下一世。
但是共产主义说的:我们可以在人间建立天堂,而且为了要在人间建立天堂,可以手段是无所谓的,只要目的是崇高的就可以了。而这样造成的常常是怎么样?常常是最大的人道灾难。
这个是我讲的第一个我们值得思考的,第二个值得思考就组织上。凡是共产主义的独裁政权,它都主要依靠的组织力量是什么呢?是代表国家暴力的那一部分。那么很容易了,军队、警察,尤其对毛泽东的文革来说,对习近平现在也是一样,最主要的是军队。那军队它就是暴力的化身。
如果你把它卷入到公共政治中间来,他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暴力了。所以我在里面分析说大屠杀怎么形成的,有一个土改模式。这个暴力土改是谁搞的?就当年解放军搞的。所以他们杀人不稀奇,你搞一个政治运动你把军事力量参与了,那当然这些人是最残暴的。
第三个值得思考的就是说这个共产主义队伍的成分,这个成分我分三方面来讲。我刚才讲的一个方面就是它的主要组成依靠力量是军队、是暴力,是代表了国家暴力的那个组织。那么从它的领导者来说,中共的领导人也好、苏共的领导也好,尤其是早期的,那么这些人大多数是一些什么呢?是一些小知识分子或者说余英时先生给他有一个称呼说他们是“边缘人”。就是他们既是农村中间的流里流气的痞子,但是他们又是有一定文化的痞子。
我们和中国农民起义中间那些领袖有的一比,比如说我们不知道是不是知道唐朝末年的黄巢起义,黄巢就是一个小知识分子。太平天国的洪秀全也是一个小知识分子。
你只要注意到就是说那些人如果说他不仅仅是土匪,他还是有点小知识分子乡村流里流气这些人,他最残暴。那个黄巢起义的时候,他在进攻长安的时候他就把俘虏全部杀了磨成粉,大规模地杀人,人吃人。
所以你去看这个中国历史上的人吃人,一个集中的就是农民起义,第二个就是夷族入侵。比如说蒙古人、比如说包括日本人入侵也发生过类似事件。但是大规模的发生都是在农民起义中,那共产党发生这样的事情也就没有什么可以稀奇了。
那么我们讲到了它的领导者,讲到它主要组成还讲到它利用的,利用年轻人,因为年轻人有暴戾之气。你要知道像我们年轻的时候也是,青春期嘛,觉得有很多energy要释放,这个革命是最好的释放。
所以你就可以看到从它的理论上、从它的组织上、从它的成分上,这个共产主义的意识形态对这个革命的残暴性、极端的暴力,都是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那个当然是我不成熟的三方面的思考,也不一定能够完整地回答这样一个问题,那是个人的一点体会。
主持人:是,所以我觉得宋先生就您刚才那个分析还是满全面的。而且共产主义对这个人类的祸害,像现在美国有共产主义受害者纪念的基金会什么的,还有很多相关的这种纪录片,可以说都从不同的方面去谈到了这种意识形态本身的这种祸害。
我们接下来还要回到您的书中,来继续谈一谈您书中提到的其它的一些分析,比如说您对这个夫人参政现象的分析,对吧。政治夫妻在文革中间的,还有对于林彪、周恩来的一些从文化基因角度的分析,这些都非常有意思。
但是今天这一集时间就是不够了,所以我希望能在下面一集中继续跟您来谈您在书中的这些分析。我觉得对于我们的观众朋友来说也是会很期待的,所以我想今天我们这一期节目就先这样,下集节目跟您来继续来探讨。
宋永毅:好,谢谢。
主持人:好的,谢谢宋永毅先生,我们下期再见。好,观众朋友那也感谢您收看这一期的《方菲访谈》,我们下次节目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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