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大衛﹕希臘與溫水煮蛙

黑眼睛1989

【明報專訊】近幾個星期，我時常想起溫水煮蛙的故事——如果把一隻青蛙掉進沸水，牠會受驚並跳出水裏。若你把青蛙放進冷水，然後慢慢把水煮沸，青蛙會到死的一刻也不曾意識到危險。
對我來說，歐洲的經濟多年來就像被掉進冷水的青蛙。當很多像我一樣的旁觀者談論著，歐洲人得意又舒適的生活方式根本是不能持續時，歐洲朋友總是自鳴得意和輕蔑的。當水溫漸漸爬升到沸點時，歐洲人仍舊一派閒情逸緻，對迫在眉睫的死亡威脅無知無覺。
現在，其中一隻歐洲青蛙——希臘——已經死亡。好的，這只是一隻小青蛙，而牠還未斷氣，但維持牠的生命需要1450億美元。其他歐洲青蛙似乎傾向視之為單一事件。畢竟，就歐洲而言，希臘也不過是一個不太重要的外圍經濟。希臘人被定型為快樂、懶散、效率低又不願儲蓄。他們被批評為薪金過高、政府職位過多、非常慷慨但卻難以資助的退休金。其他歐洲青蛙似乎仍未察覺身邊危險的沸水。
希臘與其他歐洲國家有何不同？數字可說明一切。希臘政府赤字飆升至國內生產總值（GDP）的8.7%，預計政府債務於明年將達到GDP的135%。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說，長遠而言，政府債務水平需保持在GDP的60%以下才是可接受的。
英國日本都岌岌可危
法國的財政赤字已到達警戒性的GDP的8.2%，葡萄牙亦已達8.7%，西班牙是10.4%，英國是 11.4%。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指出，明年意大利的國債將達到GDP的119%，而英國和比利時的國債亦將超過GDP的100%。預期歐洲國家的國債會平均上升到85%以上。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估算，歐盟可能不得不花上7000億到1.4萬億美元來拯救區內債務纏身的經濟體，即是包括葡萄牙、意大利、愛爾蘭、希臘和西班牙等聲名狼藉的PIIGS國家。若有一天英國或比利時也需要緊急援助，大家可別驚訝。
免得我被指摘只抨擊歐盟，我應強調，美國和日本面對同樣可怕的數字——美國政府的赤字達11%，政府債務亦快將超過GDP的100%；日本的財政赤字則是10%，政府債務更驚人，高達GDP的227%。
經濟學家Carmen Reinhard及Ken Rogoff有關過去數百年債務危機的研究指出，當國債在4年內上升到GDP的40％，國家便會破產。根據這個標準，不單希臘，英國和日本都岌岌可危。
讓我們繼續談談歐洲。從局外人的角度來看，最少有5個，又或者是7個歐洲主要成員國陷於困境（當昨天在大選中勝出的新政府執政後，反映英國財政狀的真實數據將會陸續公布）。如果他們要經濟回復平衡，他們便要面對嚴厲——而且是政治上無法接受的——緊縮財政。他們要削減退休金和福利支出，在高企的失業率下，政府職位亦必須削減。
即使如此，實際的問題是，經濟究竟能否恢復原有的基本競爭力。簡單而言，歐盟的單一貨幣迫使這些經濟體變得無競爭力，但它們卻不可能自然地通過貶值貨幣去回應。《金融時報》歐洲評論員Wolfgang Munchau指出：「沒有政治聯盟的貨幣聯盟已經失敗。歐盟將面臨一個歷史性的選擇，一體化或解體。」
很多香港讀者會問，那些正被熱水煮著的歐洲青蛙跟身處亞洲的我們有什麼關係。首先最明顯的是面對最大困難的7個歐盟經濟體（PIIGS加上比利時和英國）佔亞洲對歐盟出口的三分之一。若這些市場的消費力崩潰，定會壓抑亞洲對歐洲的出口。
第二，正如前面提到，美國的情和歐洲經濟體同樣困難，但美國卻自成一類——它對全球經濟太重要了，不容倒下。據估計，債務要回復到佔GDP的 60%的水平，美國需要由目前佔GDP的11%的財赤轉為4.5%的財政盈餘，並在未來15年繼續保持這比例的盈餘。你能否想像一個美國家庭要逆轉佔GDP的15.5個百分點的支出——即每年削減2.2萬億美元開支——會有什麼感受？
第三，日本的債務水平亦是令人吃驚，完全不能持續。要使債務回復到GDP的60%水平，需要在未來 15年削減不少於GDP的25％的支出，即約1.3萬億美元。日本不像希臘和葡萄牙那般，嚴重依賴外國資金來償還債務和財政赤字，日本95％的債務是依靠國民來償債的。本來這是好事，使日本不易因國際投資者善變的信心而影響其經濟，但日本人口老化，愈來愈多人從勞動市場退下來和退休，依靠日本人民提供資金償債變得愈來愈不可能。日本的發展前景需要實際的關注。
歐盟「一體適用」帶來啟示
對香港來說，歐盟「一體適用」的貨幣和利率制度為我們帶來啟示。適用於歐盟經濟核心如德國或法國的政策，顯然不適合外圍經濟如希臘和葡萄牙，令它們沒方法避免信貸泡沫危機。同樣地，過去28年港幣和美元掛勾起了非凡的穩定作用，但同時是幫倒忙地使本地的經濟泡沫膨脹，因為香港的貨幣政策需要因匯率掛 勾而模仿美國，儘管香港和美國的經濟處境不同。
最後一個問題，與亞洲貨幣聯盟有關。自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後，人們便經常討論亞洲貨幣聯盟。歐洲的教訓是，在一個經濟上迥然不同的多國家集團上，致力實施單一貨幣制度是注定失敗。如果歐洲國家間的差距已然太大，那麼亞洲國家間的懸殊又何以見得會比歐洲的更易於管理？資訊共享、合作與協調也許還有意義，但在這些以外更具雄心壯志的想法，顯然是不用多談了。
回看已死和垂死的青蛙們，我們應感謝12年前的亞洲金融危機。它使大多數亞洲經濟體變成只有適度及可控制的敗政赤字、十分輕微的債務和養成儲蓄習慣，為國家抗衡外在逆境時提供一個本地緩衝區。亞洲金融危機更讓亞洲人清除了不勞而獲的心態（這些心態仍在歐洲僵化的脈搏中流動），使我們更深切地感受到我們生活在競爭的世界中。
這確實是屬於亞洲的世紀。
作者杜大衛（David Dodwell） 是公共政策研究公司Strategic Access 總裁。他曾任《金融時報》駐港特派員，是The Hong Kong Advantage 一書作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