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裁者的安然死亡 / 丰子余

黑眼睛1989

金正日确认死了，据说他死于17日的列车之上，原因是过度劳累。一个大独裁者死去了，在奔向地狱的列车上安然地永远地沉睡了。朝鲜新闻女主播李春姬在消失数日之后再次站在世人面前，以悲怆而铿锵的语调向世界宣告：金正日死了。




与独裁者卡扎菲横尸街头相比，金正日能够死在专列之上是何其幸运啊！当人们沉浸在独裁者逝世的喜悦之中时，我却怀有一丝感伤。不是为他的死去，而是为他的安然死去。一个独裁者，将一国之民置于饱暖不达之境地，动辄机枪扫射，不时灾荒连连。无数的民众在水深火热中一个个痛苦的死去，而制造苦难的罪魁祸首却可以安详地倒进死神的怀抱，这是何等的让人不堪忍受。




金正日在临死之前还紧握着朝鲜的军政大权，为金家的三世作着铺垫。朝鲜官方说，他因工作劳累而逝，他的工作是蹂躏朝鲜一事一物、一草一木呵，这样的独裁者竟然就这样的死去了，不知朝鲜人民心里会怎样想呢？一个独裁者的倒下并不能解决朝鲜的问题，因为朝鲜仍旧活在独裁的阴影之下，独裁者的儿子金正恩接过了鞭打人民的大棒，“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朝鲜劳动党中央军事委员会、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国防委员会、最高人民会议常任委员会、内阁发表了《告全体党员、人民军官兵和人民书》，要求全体党员、人民军官兵和人民‘忠于尊敬的金正恩同志的领导’”。




独裁的延续正在进行，一个独裁者倒下了另一个独裁者又站了起来，朝鲜人民在独裁的政体之下会如何呢，没有人知道，或许如同世界其他各国人民一样吧，都在对朝鲜的将来拭目以待。然而，金正日的死亡与朝鲜人民有着切身的关系，除对将来多出一点点的希望之外，他们更多的或许是担心命运的更多黑暗吧。一个旧的领导人带来的悲痛，他们已经体会到了，并习惯了；一个新的领导人会带来什么，所有人心里都慌慌然没有底，这种未来的不确定性恰恰让人感到恐惧。




金家王朝统治朝鲜半个多世纪，朝鲜仍旧如同一个并不存在的国度——神秘、封锁。朝鲜人有的成为逃北者，被猎杀，或成功进入另一种惴惴不安的生活中维续着生命；更多的则选择沉默忍受。独裁体制的冷漠与绝情摧溃了人们向往自由的心，只要有活下去的希望，人们便不轻易选择暴力对抗，以求存活于世。没有人可以轻视朝鲜人求存的心，毕竟生命的宝贵在天灾人祸面前更显珍贵。




然而，我想，如果他们知道遥远的利比亚人民选择拿起武器推翻独裁者卡扎菲的事迹，不知会不会有所心动。自由之火是可以燎原的，只要有一个可以“传染”的通道，它便能够燃起人们对自由的向往，并促使人们起来反抗独裁的天幕。卡扎菲死了，因为埃及人民胜利了，利比亚人民看到了希望，更主要的是有一股强大的政治势力在背后助了利比亚曾经的反对派一臂之力。而朝鲜人民却没有后盾，更没有星星之火来点燃他们内心对自由与民主的向往。即使有，我想朝鲜的某个临国也不允许它点燃，因为，朝鲜独裁的灭亡意味着某国成为政治最落后的国家，这是所有这国国民都不能忍受，也是这个国家的统治者不能看到的。




与金正日几乎同时去世的哈维尔曾说：“因为恐惧失去自己的工作，中学老师讲授他并不相信的东西；因为恐惧自己的前途，学生跟在老师后面重复他；因为恐惧不被允许继续自己的学业，青年人入团和参加不管是否必要的活动；在这种畸形的政治信誉的制度下，因为恐惧他的儿子或女儿是否取得了必要的入学总分，使得父亲采用所有义务的和‘自愿’的方式去做每一次被要求的事。因为恐惧拒绝的结果，导致人们参加选举，给被推荐的候选人投票，并假装他们认为这种形同虚设的走过场是真正的选举；出于对生计、地位或前程的恐惧，他们不得不投票赞成每一项决议，或至少保持沉默；是恐惧使得他们经历自我批评、赎罪、不光彩地填写一大串丢脸问题的令人羞辱的行为。恐惧或许有人会告发他们，将他们驱逐出现存社会，他们通常在私下里表达他们真实的想法。在大多数情况下，使得劳动者以他们名义的所谓‘工作义务’，是那种恐惧忍受经济倒退、努力想改善自身和为了讨好权势者。实际上，同样的动机也隐藏在建立‘社会主义劳动突击队’的背后，存在于这种清醒地意识到它们的主要功能是在给上级的合适的报告中被提及。恐惧导致人们出席各种官方的庆祝会、示威和游行。因为恐惧被从正在进行的工作中驱赶出来，许多科学家和艺术家效忠于他们事实上并不接受的观念，写他们不同意的或明知是虚假的东西，参加官方的组织和参与他们认为是几无价值的工作，要不歪曲和删改他们自己的作品。在保存自己的努力中，许多人甚至报告恰恰是他们自己对被报告人做的那种事情。”（崔卫平先生译）




我想朝鲜人民现在仍恐惧着，所以在金正日死后，后金正日时代的恐惧仍会折磨着他们。他们只能上街沉痛哀悼这位“伟人”，并不得不宣誓效忠于金正恩，对绝对权力下的白色恐怖的恐惧使他们不得不如同行尸走肉一次次地投着赞成票，一次次地保持最深度的沉默。




就是这样的一个极权者、独裁者，安然地死去了，人们竟然都可以生出那么多的快乐来，这是多么的讽刺啊。我们对他的死亡感到快乐与我们对哈维尔的死亡感到悲伤是一回事，那是对自由与民主的向往促使我们内心保有取舍与正否。而对朝鲜民众而言，一个独裁者的倒掉并不意味着新生活的开始。新的独裁者会带来什么，没有人可以预测。




对朝鲜人民而言，独裁者的死，只有像卡扎菲的死亡或者像穆巴拉克的黯然倒台才是可以欢乐的，可以庆祝的，其他的死法不过是独裁的轮回转世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