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下神坛”与“登上神坛”

黑眼睛1989

“请下神坛”与“登上神坛”


多年前，在邓小平倡导“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以后，出现了一句耳熟能详的话，叫“把毛泽东请下神坛”。多年过去了，实际上毛泽东在神坛上基本上岿然不动，固若金汤，只不过比从“开光”以后那段漫长的时期少了不少信徒和香火，“金身”上的“金箔”出现了些许的剥落而已。由于拨乱反正之初对文革的批判云淡风轻，没有涉及要害；对毛泽东的是非功过也没有厘清，甚至以后这两个话题成为思想和学术领域的禁区，以致近若干年来，对毛泽东无限信仰、无限热爱、无限崇拜的善男信女，似乎又多了起来。
对文革的彻底批判和对毛泽东功过是非的厘清之所以成为禁区，根本的原因出于维稳的需要。某些人别具一格的思维是，要“稳定”、“和谐”，毛泽东就绝对不能被“请下神坛”。
什么是“神”？在我看来，神是与我等凡夫俗子有着本质差异的一种精灵。不仅观音大士、玉皇大帝……是神，“进口”的耶稣、穆罕默德是神，连关圣帝君、灶王爷也都被人看做神。在信徒们心中，神灵们就像《封神演义》中的各路神仙那样，唯我独尊，旁若无人，天马行空，来无踪，去无影，法术无边，神通广大，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是与人类相距十万八千里，与之无法抗衡的一种操控包括人类在内的万事万物命运的宇宙主宰。我等凡眼肉胎无法见到神的尊容和真身，只能跪拜时俯伏在神坛下，诚惶诚恐地窥视其贴了金的泥塑木雕的金身而已。人与神生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神生活在天上，那是一个祥云缭绕，仙山琼阁，不食人间烟火，不知有任何烦恼的极乐世界；芸芸众生则生活在人间，这是一个酸甜苦辣，七灾八难，人情冷漠，远离幸福，终日得为稻粱谋的修罗场。善男信女们对神明虔诚地供奉香火，还不是期盼得到神的赐福，让自己衣食无忧，升官发财，多子多福。对神明不敢有丝毫不敬，因为亵渎了神灵，神必将降祸与你，叫你大祸临头，生不如死。
几十年前读中学时关于神的概念记得老师似乎是这么说的：远古时生产力极度低下，人类对大自然给人类带来的种种肆掠束手无策和充满无奈和恐惧。对大自然没有科学的认识，以致在人的脑海中一个虚幻的能够制御大自然的精灵——神就应运而生了。虽然几千年来，生产、经济、科学和社会有了巨大的发展和进步，但直到今天，“人定胜天”依然是一句空话和美好的幻想。因此人类对神灵的敬畏和顶礼膜拜一天也没有停止过。
从青少年时代起，我就是一个彻底的无神论者，从来不相信任何鬼神。然而，到了垂暮之年回顾一生时，尤其是像拉洋片似地，回眸60多年来那一幕幕人生的五味杂陈，悲欢离合，在自己面对社会荆棘丛生的生活图景倍感无力、无奈和无助时，竟然也像远古人类对神的敬畏一样，似乎成了一个“有神论者”。这是因为自己和那些芸芸众生一样，在自己生存和生活的空间里，对那些践踏你个人合法权益和做人尊严的“狂风暴雨”、“电闪雷鸣”，脆弱和可怜得甚至不如一只蚂蚁。蝼蚁尚可躲入蚁穴暂避风雨，而你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连贵为一国之尊的国家主席，手持自己主持制定的宪法来抗争自己的命运时，最后也逃不脱能主宰他和亿万苍生生死，高居神坛之上那尊神灵的意志，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这却好印证了“阎王要你三更死，谁能留你到五更”的“正确性”。想到这些，我等升斗小民还不整天如履薄冰般地夹着尾巴做人？
建国后的前30年，不仅毛泽东是“神”，那些在文革中被整得七死八活的“走资派”其实原来也是“神”，只不过相对地道行不深，法力微弱，在“通天教主”、“元始天尊”“反修防修”和“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政治需要下，做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他们是一个数量不小的群体，但依然是“神”不是人。在他们位居高高的神坛之上时，芸芸众生们也是感到咄咄逼人的。驰名中外的苏州西园内的罗汉堂里的罗汉，不仅尺寸比真人还大，而且数量达500尊之多。比起“通天教主”来，那些文革中被打倒的“走资派”相当于“500罗汉”。罗汉数量再多，也是“神”，并非“物稀”才为“贵”，“神”数量再多，也依然显贵，
拨乱反正以后，毛泽东不仅没有被请下神坛，而且登上神坛的各路神仙越来越多。现在不仅“军机大臣”、“六部尚书、侍郎”、“封疆大吏”早就成了“神”，而且“府台”、“明府”，甚至“把总”都成了“神”，一个个都在神坛上占了一席之地。
观音大士、太上老君……，凡眼肉胎的“群氓”是永远见不着的，能看到的只能是泥塑木雕贴了金的金身。“军机大臣”、“六部尚书和侍郎”、“封疆大吏”，芸芸草民同样也同样是永远目睹不了其高大伟岸的身影，而只能在荧屏上一睹其奕奕的神采。尤其是每年两会期间，在荧屏上更是他们侃侃而谈“为民造福”，倾吐为改善民生而“夜不能寐”的一片疼民之情，爱民之心。你不想看它都会撞上你的眼球，就像一年一度的农历二月十九日观音菩萨的诞辰日一样，煞是热闹非凡。
到南海普陀、山西五台虔诚地朝山进香，俯伏在观音和文殊菩萨脚下，任你喃喃自语，菩萨是绝不会与你“对话”的。虽然互联网这东东很不讨官人们的喜欢，但官人们强烈的与时俱进意识，使他们知道这玩意儿也是一个树立亲民形象的好家什。上自军机处，下至各地督、抚、州、县，莫不在网上开有直通最高长官的信箱，还正经八百地给你邮件编号和查询密码。然而，你如果认为通过“巡抚信箱”或“知府信箱”就可以上达民意至最高长官或至少上达到最高长官的“师爷”那儿，那就太天真了。某经济大省和教育大省的退休教授和该省省会的高校退离休协会就大学教授退休待遇长期远远低于中小学退休教师，更不及相应退休公务员的一半而通过“巡抚信箱”上书抚台大人，迄今二、三年时间过去了，上访信如泥牛入海，渺无音信，问题无人置理。现在，广大民众终于彻底认清了，网上那些“我有问题问总理”、“直通中南海”……统统都是逗你玩的，千万别当真。连“抚台”、“府台”和“明府”的言路都不通，“直通中南海”、“我有问题问总理”，不是拿臣民们开涮吗？这与俯伏在观音和文殊菩萨脚下善男信女们的喃喃自语有何区别？这也足以证明不仅掌握着亿万苍生命运的“军机大臣”、“封疆大吏”是高居神坛的“神明”，即使从四品的“府台”、正七品的“少府”，甚至不入流的“把总”，在他们管辖的那“一亩三分地”上，也是地地道道的“神明”。
使人不解和担忧的是，记不清从何时起，如今中国“参众两院”的“议员”也一个个地登上神坛了。“议员”如果是人，尽管至尊至贵，但与草根阶层同属人类的一员，多多少少总可以听一点草民的呼声，与草民进行一些对话，而现在也登上了神坛变成了“神”，那就与草民相隔十万八千里，天上人间两重天了。那位名闻遐迩的连续担任了11届前后达58年之久的“国宝级”“国会议员”申纪兰大娘就直言不讳地说“我不跟选民交流”。
    现在除了城市的区人大代表是直选以外，其它各级人大代表的产生统统均有人替你“做主”。老石自1954年有公民权至年过古稀直奔耄耋，半个多世纪以来，别说自己所在地的全国、省、市的人大代表姓甚名谁，何方人士，从来都是一头雾水，更从未有幸目睹其尊颜，只能像在大雄宝殿上仰视佛祖那样在荧屏上一睹各级两会热闹的场景和一群群“议员”的风采。即使是直选的区人大代表，也不知他们是何方神圣。任期内几年面都从未见过一次尊容，遑论向其表达草民的诉求？
“议员”如果是人不是“神”的话，还可以借助他们这个“天梯”，把草民的疾苦和诉求上达天庭，但他们现在也成了“神”，故而只会说“神话”，听不懂和说不来“人语”了。请看看，“议员”诸“神”，念念有词地道出了哪些“神话”:
    “老婆做家务，老公须发工资”。
“在大的会议上举手表决时我从来没有反对过或弃权过”，“我爱国，从不添乱！”。
“云南交通不便，公务员应该乘坐25万元以上的车才能保障安全！”
“百姓是教好的，不是养好的，就像溺爱的孩子不可能是孝子，溺爱的百姓也可能比较刁民。”
“我们需要立法，让警察敢于向刁民开枪”。
“假如我们看到的都是今天倒了这个市委书记，明天倒了那个市长，多悲哀啊？那证明我们的机制出问题了。就像我们的食品一样，我不想看到这个，我的承受力太差了。”
“领导干部、尤其是省市领导应带头休《劳动法》赋予的‘带薪假’”，“领导干部应带头休假。”
“越级上访者80%是无理访”。
“……谁要是给我500万我绝对降他20分录取……”
“大学生从事掏粪工作可能会改变中国的掏粪现状，并且无论是在思维，还是掏粪工具的使用上，大学生都具备优势”。
我想，即使是文学研究所或大学中文系专门研究中外神话的教授，读了上面那些极富创意的“神话”，绝对会自惭形秽，无地自容，因为教授绝对达不到如此高的水平和造诣。这也毫不为怪，因为“议员”们是“神”，教授是人，人只能通晓人间的神话这一文学分支，焉能懂得天上诸“神”博大精深的“神话”？
“议员”们在神仙会上频发惊人雷语和“神话”，大多仅博得人间众生一笑和短暂地吸引人们的眼球而已，有的则是出于对高层“表忠心”，彰显自己爱党爱国，“从不添乱”的一片拳拳之心。但是，把善良的芸芸苍生污蔑为“刁民”，并鼓励警察“敢于向刁民开枪”，以及对弱势群体的“越级上访”大泼污水，污称为“80%是无理访”，就使草民们不寒而栗，而且不由得让人把这些“神明”与横眉立目，凶神恶煞的十殿阎罗和催命判官联系在一起了。
    更使人担忧的是，含有可能对公民个人安全的合法权益构成威胁的《刑诉法》修正案，竟然为“议员”的大多数为它的“登堂入室”，打开了方便之门。
中国的“议员”不叫议员，而称“人民代表”、“政协委员”。其实叫什么毫不重要，关键是你是否“代表”了人民的利益，是否为了人民的利益而不顾和舍得丢弃个人的私利，是否为了人民的利益而不怕得罪“神明”，敢于把大大小小的“神明”“请下神坛”。
严酷的现实是“国会议员”中82.98%是已经登上神坛的各级官人，而其余的绝大部分，是被雷锋同志认为应该“像冬天那样冷酷无情”对待的人民异类中的“优秀分子”。他们现今不仅夹着公文包满面春风地步入庄严的人民大会堂就坐，行使“议员”权力，因为他们不再是“资产阶级”，而是“民营企业家”；他们不再是“地主”，而是“种粮大户”。他们不仅成了“议员”，而且也登上了神坛。
至此，为何官员公布个人和家庭财产的议案，十七年都原地踏步，寸步难行；为何“三公消费”，从二十年多前在堂堂的国徽下正经八百但在国际上贻笑大方的如何用“四菜一汤”遏制公款大吃大喝的热议，到今天与时俱进地变成了突破了上万亿的纳税人血汗的无度挥霍；侵犯公民合法权益的暴力拆迁导致的自焚和群体性事件此起彼伏……，都可以得到顺理成章的解答。
文首那张照片活生生地为“议员”们是否“登上神坛”，做了最好的佐证。


在网上看到过大量以撑伞为题的照片，有奥巴马、小布什、英国女王、希拉里自己撑伞的照片；有赵紫阳与里根挽臂同行各自撑伞的照片；有中国各级官员让身边工作人员为其撑伞的照片；还有官员在工作人员为其所撑的伞下观看，而儿童在雨中表演的照片。但是“国会议员”也享受他人为其撑伞的服务，这样照片的发现，似乎像八十多年前裴文中先生在周口店发现北京猿人第一个头盖骨那样弥足珍贵，但是却无法使人“惊喜”，而是让人感到无限悲凉。90%多的“议员”都“登上神坛”了，只有尚留在人间，仅为2978名全国人大代表不到1个百分点，如同“珍稀动物”一般的“最敢为农民说话的代表”毛丰美等那几片“凤毛”和“麟角”，如何“让人民群众监督政府”？如何能使百姓活得幸福和有尊严？
温家宝总理强调要“创造条件让人民群众监督政府”，“让人民生活得更加幸福更有尊严 ”，首要和最基本的“条件”就应该是拆掉那座高不可攀，使人望而生畏的神坛，不仅要把毛泽东“请下神坛”，而且要把各路大大小小的神神道道，统统都“请下神坛”，让他们回归人间，让他们不要再说“神话”，逐步恢复“人语”的“听力”和“口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