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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24 19:2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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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下班前,老板Danny在翻看當天的中文報紙,黎明離婚的消息占據了大塊版面。長城餐館遠離唐人街,日常交流都是英文,在唐人街的餐館往來多是華人,電視放央視4套或者《中國好聲音》、《非誠勿擾》等節目,恍如中國小鎮。
晚上12點半,安琪拉下捲簾,準備打烊。紐約10年,她沒有去看過自由女神像,沒有出州游玩,沒有回過一次福建老家,一天工作超過12小時,天天如此,近乎苦行僧一般的生活。“我們一輩子都在還債:先還偷渡的債,再還包餐館的債,最後還買房子的債、子女的債。太累了。”
凌晨1點回到家後,此時中國正好白天午後,跟孩子QQ視頻是每天必做的事情。安琪兩個女兒都是出生三個月後送回福建。這麽大的孩子,耳膜已相對健全,越洋飛機起降的氣壓變化對其損傷沒那麽大;更重要的,孩子越大越可愛,就越不忍心。
小柯正準備打游戲,接到父親電話。近年來,中餐館向外州擴散,父親也去了密蘇里州。很多新移民舉家都在美國,但以紐約城為中心分散在各個州做事,平時難得一見。
在福建長樂、連江,幾乎每一個村子都有上百人在海外,很多村莊已整村遷移,空蕩蕩只剩下老人。長城餐館、福州人,只是一個小劇場,亦是百年華人移民史的一個縮影。近年偷渡者日益稀少,合法移民的新貴則日增,一個時代在慢慢過去,但故事仍未完全被講述。
編者按:根據美國福建同鄉會的估算,在紐約的福州人已約有五十萬人。作為紐約華埠的新崛起者,福州人社區已蔚為大觀,在東百老匯,在法拉盛,在布魯克林八大道,福州話通行數十條街,各種產業店鋪交織,熱鬧非凡。
早期通過灰色途徑進入這個國度的偷渡者,用肉體和生命做賭註,進而在美利堅的國土上扎下根來,歷史已延續上百年,在過去20年間則最為繁盛。
荒蠻時代的犧牲和堅忍,充滿個人奮鬥和冒險精神的美國夢,僅為更好的生活而漂洋過海所付出的代價,均讓人動容。但所有偷渡故事都是地下,在主流話語中背負非法和羞恥的雙重壓力。偷渡者除在偷渡失敗的海難抑或遣返事件中成為新聞主角;在榮歸故里成為鄉親仰慕的鄉野傳說外,他們悄然完成了村莊的遷徙,數十萬人在數十年間持續、堅定地作出選擇,在日本、英國、美國、西班牙、阿根廷、南非,散蔓開來,抱團成林。
血與淚的打拼階段即將過去,目前福州人在美容、餐館、物流和裝修四大產業掌握極大話語權,和早期到達的廣東人、台灣人一樣,福州人開始尋求融入美國主流社會的途徑。
即便如此,取得了合法身份的“偷渡者”依然對往事諱莫如深,在福建長樂連江及紐約採訪過程中,不少受訪者在事後電話表達擔憂甚至要求撤回採訪,對這些要求我們都做了最大程度的尊重,同時深感於這種誠惶誠恐背後的辛酸與不易。
長城餐館、福州人,只是一個小劇場,亦是百年華人移民史的一個縮影。近年偷渡者日益稀少,合法移民的新貴則日增,一個時代在慢慢過去,但故事仍未完全被講述。
一個族群的歷史與個人奮鬥的堅忍精神值得記述與傳播。在異鄉的信任彌足珍貴,誠摯致謝本圖片故事主人公安琪及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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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cken Chowmein” ,安琪肩頭聳起,用頭夾住電話,十幾秒記下一份點餐單,又迅速地撲往了油鍋,撈出了焦黃的雞翅。
27歲的安琪是兩個女兒的媽媽,也是這家名叫長城飯店的餐館的主人。
餐館以外賣為主,開在紐約曼哈頓24小時運轉吞吐的地鐵出口。店面約50平米,店里雇傭五人,一個炒鍋師傅,一位阿姨做幫炒,一名前台兼打雜,倆墨西哥人送外賣。
這樣的餐館,紐約有數千家。“做餐館”是每一個在美福州人的圖騰。近二十年間,福州人中餐館在全美國遍地開花。
餐館如戰場,煮飯炒飯,切白菜、西蘭花、青椒塊、蘑菇丁、洋蔥,腌制雞翅、給雞翅上粉炸雞塊、剔除雞皮雞骨切成肉丁做左宗棠雞、把雞胸切成片切絲包春捲、處理大蝦、煮飯、換油鍋,鍋碗瓢盆叮當作響,左手持勺右手用鏟,如功夫片里的高手決鬥,動作快得風馳電掣。
做餐館的每天早上十點起床,十一點到店工作,晚上十一點下班,一天工作11個到12個小時,一天下來精疲力盡。
做餐館苦,但也是最容易扎根活下來的方式。餐館包吃包住,一周工作六天,而休息日則窩在家里睡覺,無需也無處花錢。炒鍋師傅月薪3000美金都被積攢下來,一部分寄回家,餘下的清償偷渡費用。
東東說,出國前知道苦,但沒想到這麽苦。在國內餐桌前等媽媽飯菜的寵兒,到美國後必須快速地學成廚房高手。
美元日益貶值,但月薪2萬的工作在國內談何容易。只是要到達這里極為不易,每一個抵達的故事背後都是傳奇。翻山渡海中,有人從墨西哥沖關,坐在加厚的貨櫃車里,沖關背後槍聲一片。
餐館另一名員工講述了他的故事:2010年6月26號拿旅游簽證到達墨西哥,在郊區住處等待10來天,7月初月亮半虧,天氣正好,當晚由向導帶領,越境進入得克薩斯州,步行強行軍前往休斯敦。出發時30多人的隊伍,有墨西哥人,有印度人,每兩人發一大袋子的食品,裝有罐頭、飲料和餅乾。他肩上背一個塑料水壺,腰間系著條皮衣,除褲腰帶里藏的200美元,其他所有行李都被扔掉。
為避開聯邦邊界巡邏隊檢查,隊伍一般都是晚上6點開始步行,白天開始在樹林里駐扎睡覺。到第二天,水壺被鐵絲或荊棘劃破,很快就陷入缺水狀態。
連續疾行三夜,走到休斯頓時神志已不太清醒,雙腳浮腫,衣服褲子撕爛,仍完好的物件只剩下鼻梁上架著的眼鏡。同行的人也只剩下十幾個人,其他人一部分被分割走,有些落在後面被警察抓走的,相比這些人那自然是慶幸。在行軍快抵達休斯頓時,警察在樹林發現了大量的披薩盒和丟棄的廢物,追到他們躲避的小屋,但最終可能因為沒有搜查令,未進屋搜查。
在蛇頭位於休斯頓的別墅休整幾天後,坐車到紐約,這時才意味著真正的自由。有家人接待和指引,他在一年內就拿到了美國綠卡,也可申請將妻子從大陸接出來。
炒鍋師傅東東來自長樂金峰,出國前女兒剛出生,由於一直沒有拿到綠卡,從孩子在襁褓之中到在視頻中喊爸爸,一直無法回家看望妻子和4歲幼女。
“我們一輩子都在還債”
對於安琪,她則要面臨另一種反向的選擇。2009年,女兒依依出生後很快就被抱回中國撫養,安琪在機場哭得泣不成聲,難以忍受思念之苦的她,和丈夫決心脫離打工,一定要自己開餐館,盡快賺錢將女兒接出來。
去年懷上二女兒樂樂,很多人勸她別乾了,安琪說,我知道油煙對胎兒不好,但也沒有辦法。直到女兒出生前一個小時,安琪還在店里忙碌炸雞塊,感覺陣痛來臨才對丈夫Danny說,我可能要生了。Danny在店里忙碌,安琪便說她生產有經驗了,自己打車去醫院也可以,但最終還是Danny開著車送安琪去醫院。
做餐館的年輕夫婦,常常是妻子在臨產前匆忙打車到醫院,丈夫從另一家餐館打車趕往醫院。
紐約地鐵24小時運行,為充分利用地段優勢,差異化競爭,長城餐館要營業到凌晨1點。炒鍋師傅在夜里11點下班後,安琪和丈夫成為全職廚師,直到凌晨1點多才能回家。此時正是中國的下午,臨睡前和小女兒樂樂視頻聊天是每日必做的事情,也是他們最放松的時刻。
十年未歸,安琪想著回去,但放不下店里生意。每一盒飯在送出之前她必須看過,看里面是否有黑色的鍋巴。店里事務繁雜,紐約衛生局又不時巡查,必須要有執照的人在看店,否則將面臨處罰。餐館流動性大,常遇到某個師傅跳槽或者不乾,這時老板和老板娘得頂上,這些突發狀況只有一個人是無法應付的。
打工者可以請假、跳槽,作為餐館經營者則沒有選擇。在紐約10年,她沒有去看過自由女神像,沒有出州游玩,離家10年也沒有回過一次家,一天工作超過12小時,天天如此,近乎苦行僧一般的生活。
“我們一輩子都在還債:先還偷渡的債、律師費的債,再還包餐館的債,最後還買房子的債、子女的債。太累了。”
去年,小女兒樂樂出生剛滿三個月也被送回福州老家撫養。如果繼續做餐館,就無法把女兒接出來,所以安琪的奮鬥目標就是盡快賺多一點錢,再把餐館轉手賣掉,做一種能夠兼顧到女兒的產業,比如美容店。
安琪曾把自己的出國歷程寫了十幾頁的日記,但沒有存留,同學建議她有空再寫出來,不然時間一長就忘記了。安琪說:“我怎麽會忘記?這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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