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车司机的血光之灾：无中生有遭罚 报警后遭殴打（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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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车司机苏建辉被交警打了，网上的投诉，又被交警指责造谣，直到被打的录像曝光。苏建辉懂得破财免灾的道理，可如果面对不受羁绊的公权力，怎么免灾，成了难题。

一辆大货车经过京珠高速公路的一处收费站。供图 IC

9月9日下午，货车司机苏建辉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家倒头就睡，他让妻子做了饭，等儿女放学。晚饭时，他突然问读初二的儿子，“念完初中想弄啥?”

妻子和儿子都愣住了，37岁的苏建辉第一次主动关心孩子的事儿。

去年，苏建辉买了一辆冷藏车，背上了四十多万的贷款，从此一家四口就没好好吃过一顿饭。直到半个多月前，他为100块钱罚单与交警争执进了医院，苏建辉才开始害怕真的有一天不能回家吃饭了。

陕西货车圈儿里同行都说苏建辉幸运，他被交警群殴的事情竟然被同行拍下全过程在网上曝光。苏建辉因此得到了赔偿，可在他心里，院口的那辆大家伙却变成了让全家不安的定时炸弹。

飞来横祸

8月18日凌晨5点，苏建辉正在驾驶座后面的床上睡觉，司机杜广成开车。货车经过宁夏101省道李旺高速出口时被拦住了。

正在车上睡觉的苏建辉一下子惊醒，坐了起来。常年跑长途的他早已经习惯，一有动静立刻惊醒，“更何况这是我自己的车”。

交警围着货车转了一圈没有挑到什么毛病，看到杜广成手里正夹着烟屁股，就说，“罚一百”。

“少罚点吧”。

“行!二百!”交警要写罚单，苏建辉赶紧跳下车求情，还是拿到了张一百块的罚单。罚单上没有写罚款项目，只有一个代码“5038”。

如果是平常，苏建辉肯定拿了罚单走人。

但是那天他的心里却拱着一股邪火。八月，苏建辉本来刚把车贷的高息部分还清，每月一万九千多他整整还了一年半，之后一年半要开始还每月九千的低息部分。可是那天，他从广州运鲜鱼到西安却因为路况不好迟到了，客户要他赔偿三万多。

苏建辉一贯的原则是谨小慎微、安全第一，“宁可赔钱，也不玩命”，自从换了新车他没有吃过一张罚单。他时时刻刻提醒，“命如果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苏建辉实在想不透，老天爷为什么要捉弄如此小心谨慎的他。看着手里的罚单，他实在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意识到自己骂了街，苏建辉赶紧把驾照和罚单塞进手包，他担心交警因为他骂街要扣他的驾照。果不其然，没等他转身上车，三个交警已经上前围住了苏建辉。

他只好大声呼救说要报警，怎知交警大喝：“打电话啊，打阿打啊，我打死你!”说着开始用手掌和拳头打苏建辉的脸。

苏建辉打通了110，嘴里还跟交警不断理论着。十分钟后来了一辆警车，下来的还是两个交警。原本的三个交警见来的是自己人，就继续打苏建辉，还用手死死掐住苏建辉的脖子不让他继续说话。

苏建辉又报了警，身边围观的人都劝他，“别报警了，赶紧走吧”。一个放羊的大爷挤过来喊，“快跑吧，要不会被打死的”。苏建辉好像一下子清醒过来，在杜广成的帮助下挣脱开交警，赶紧跳上车逃走了。

没开出去三公里，一辆河南牌照的大货车别在了车子前。正在后怕的苏建辉吓了一跳，下车一问才知道，这位河南司机叫袁高祥，本来正在拍宁夏交警对同乡司机的乱罚款证据，却把他被打的全过程拍摄了下来。袁高祥告诉苏建辉，有个维权组织，可以帮他讨个公道。苏建辉将信将疑，互相留了手机号便离开了。

苏建辉到宁夏装好一车菜，因为耽误了时间没来得及休息就往广州赶。路上，他才觉得喉咙越来越痛无法下咽，29个小时他就忍着疼什么也没吃扛到了广州。一进广州，苏建辉直接住进了医院，维权的事儿他早忘在了脑后。

“无中生有”

苏建辉万万没想到，就在他的车子从宁夏出来还没到湖北，专门为大货车司机维权的王金伍已经开始为他讨说法了。

王金伍正是袁高祥口中，大货司机圈里的传奇人物，同样曾做大货车司机的王金伍因为不能忍受“公路三乱”的现象而走上维权之路。一开始他自己购进设备拍摄交警乱设卡、乱收费、乱罚款的证据，渐渐地成了圈里的名人，还带动了身边很多同行开始拍摄视频。

2012年，王金伍在网上发布一段7分钟的视频，视频共记录了河南省焦作市获嘉县交警13次“收黑钱”过程，这是他和同行五年间拍摄证据剪辑而成。这段视频导致12人被处理，其中，获嘉县公安局副局长兼交警队大队长被免职。王金伍因此名声大振。

8月18日上午11时，王金伍在自己的微博里写到：“海原交警群殴司机，报警后遭二次殴打”。这个时候，袁高祥还没回到河南，无法将视频交给王金伍，他微博中所写的内容只是袁高祥在电话叙述的事件经过，他也并没有提拍摄了视频。

8月20日，中卫市公安局官方微博“平安中卫”贴出海原县公安局的回应，“微博爆料不属实，执勤工作人员因货车大号不清楚对驾驶员处以100元罚款，其间只发生了言语理论，并未发生过激行为，发帖人报警后遭二次殴打更属无中生有。”

王金伍没有反驳，他只等袁高祥送来视频。

8月21日，下午三点十分，王金伍写到：“当地警方暗箱操作竟称‘无中生有’。录像对比谁是谁非，看谁在撒谎!”这条微博后面就贴着袁高祥拍回来的视频。视频虽然抖动模糊，但能看到苏建辉和交警争执的全过程。当天下午三点半，苏建辉的电话响起。电话那头自我介绍，中卫市海原县公安局办公室杨姓主任，他便知道袁高祥那边真的成了。还在医院打点滴的他一生气，“早干嘛去了”，便挂了电话。

22日，海原县委发出通告，给予李旺交警中队中队长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免去中队长职务，并调离县交警大队，责令辞退当日执勤的3名协警人员。给予该县交警大队大队长、公安局分管副局长、县公安局纪委书记行政警告处分。责令县公安局向当事人道歉。

很快，苏建辉接到公司电话，让他回去以后到公司一趟和公安局的人谈赔偿问题。9月3日，海原县公安局派人到咸阳当面道歉还赔偿近两万元经济损失。

“无中生有”的闹剧尘埃落定，苏建辉却发现自己变得更胆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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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建辉和他的厢式货车。摄影|中国周刊记者 闫小青

比“路霸”更猛的

苏建辉原本是个公认的“胆大心细”的司机。

驾龄稍长一点的长途车司机都会遇见过“路霸”，苏建辉也不例外，抢货、抢胎、偷汽油的事儿他遇见过无数次，“尤其一进广东特别多”。

苏建辉的同事李军利也很奇怪，很多司机都怕“路霸”，看着他们抢东西也不敢吱声，但是“惜命”的苏建辉每次都利用身边一切资源吓退那些没有牌照的黑面包。给加油站的人送红包一起吓走偷油贼，和路上的其他司机一起逼停抢胎盗……

只有今年过年前，他和杜广成遇见了一车拿着片刀来抢备胎的“路霸”，苏建辉立马大喊，“老杜，别管东西，往反方向跑”。

杜广成跟着苏建辉跑车总觉得特别踏实，“该他休息时，他也从来不睡，就眯着，一有情况就起来”。等到了目的地，其他司机聚众打牌时，苏建辉就睡得天昏地暗。

买新车那天，苏建辉的妻子给他的新车绑上了庙里求来的红绳子，他却总是跟杜广成说，“靠神佛不如靠自己”，他一直觉得只要自己够小心就不会有问题。

可是，海原县公安局的人走后，向来不信神佛的苏建辉竟然听妻子劝说找了一个算命师傅给看看是不是有劫数，“我是真的怕了”。

直到算命先生云里雾里摇头晃脑地说出“破财方能免灾，”这几个字之后，两口子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破财免灾原本就是大货司机生存法则中的金科玉律，“舍不得交罚款，很可能就有血光之灾，就像我这次”，苏建辉总结道，开了十多年大货车，他一直恪守这条金科玉律。两年前，他还开着更容易被挑出毛病的小型厢式货车往返于陕西、四川之间，只要一下高速就有人等在低速道口收钱，“理由也都是千奇百怪，没有标注就说道路限时，或者车牌儿不清楚，私自装备胎，或者干脆看你不顺眼……”

那个时候，每月罚个千八百对苏建辉来说就是固定成本，“大家都是这样，也就习惯了。”去年过完年，苏建辉一咬牙花了18万首付买了一辆冷藏车，“冷藏车不会超高、超重，我的车又比较新，基本上不会被罚，”但苏建辉也知道他的车过哪些地方一定会被罚，他就干脆不从那里过车，“我的车装了水箱，他们就说你车证不符”。

其实，早在2006年交通部就针对这一问题下发通知(交公路发[2006]158号)规定：道路货运车辆加装水箱、工具箱、备胎架等，在不影响安全和识别号牌的情况下，可由道路运输经营者自行决定，交通主管部门和道路运输管理机构不得将其认定为非法改装道路运输车辆。这个规定苏建辉并不知道，“知道又能怎么，本来罚200，你说有规定就罚你2000了。”他笑着说，“圈子里的同行经常打趣，公路罚款两百到两千的浮动就是为了告诫你不要跟交警讨价还价。”

当然，罚款的潜规则对苏建辉也不都是凶残可怕的，“至少我们还享受地方保护主义”，作为本地司机，他在陕西省几乎没被罚过。

婉拒“王金伍”

宁夏的事情了结，苏建辉给拍摄视频的袁高祥打电话道谢。

“谢啥子，你以后也像我们一样路见不平就拍下来取证，”袁高祥也曾经被乱罚款，还差点被扣车，因为得到王金伍的帮助才成功维权。现在，在河南、湖北、陕西一些省份，逢到交警罚款时，袁高祥都会说：“这车是王金伍的。”

王金伍掀翻获嘉交警大队长的经历，让他被交警们另眼相看。实际上，王金伍只有四辆货车。有时候，河南牌照“冒认”是王金伍的车交警真的就会放过。

“道上乱，大家就得抱团取暖。”袁高祥邀请，苏建辉也加入到他们的维权行列之中，“现在都不用买设备，手机拍了发给王金伍就行了”。

苏建辉含糊地回答，“会考虑”。但是他其实并没有打算加入“王金伍”的打算，“这次是侥幸，下一次可能就真的出事儿了。”

王金伍并不指望每个他帮助过的人都加入到维权的队伍中，“我的法子是个笨办法，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王金伍曾专门去学习法律，他十分清楚在中国，运管、路政、收费站、交警、派出所、治安检查站、城管、林业、盐业、烟草、财政、工商、煤检、卫生、动物检疫、国土资源等等部门都对货车车主或者司机有处罚权。

“为了求得执法监督部门做出复议决定，在行政复议时提出政府信息公开申请表，要求提供执法部门当初做出处罚的证据和复议答辩。而此合法合理的诉求，屡遭复议机关刁难和人为设立障碍，复议机关高高在上独霸一方，赤裸裸地充当违法者保护伞，司机维权似虎口夺食难似登天。”王金伍对困难的考虑，已经超出一个货车司机、甚至一个维权者的范围。

王金伍却喜欢白岩松形容他的一句话，“如果法律跟制度都起作用的话，我就应该开着自己的大卡车单纯快乐地过好小日子”。

苏建辉的小日子也还在继续，他还要跑宁夏到广州那条线，再辛苦一年半，他的贷款就还清了。

开大货是能赚到钱，但他希望儿子别再走上这条路了。

9月9号那天，作为父亲，他给了上初二的儿子具体的建议：“上个技校吧，学点技术，干啥都别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