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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3-3：重庆红卫兵公墓远眺 |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只剩下不知不觉的日子无缘无故的欢笑。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曾经血雨腥风、遍野哀号。
谁都无路可逃，无路可逃。
你也曾伤痕累累，
你也曾命如芥草。
可是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今天的餐桌上，
连动物的尸体都是那么美丽高雅地细刻精雕。
你什么都遗忘了都遗忘了，
只留下那么心安理得的快乐消遥。
你也曾蒙冤受辱，埋头弯腰，
谁没有撒野一把，疯狂一遭。
你也曾因生而跪，
你也曾因死而逃。
可是你什么都遗忘了，什么都遗忘了。
阳光下，你在孜孜不倦地，
教给孩子们做人的诀窍。
走过的路都忘记了，都忘记了，
有多少明枪暗炮、鸡鸣狗盗，
有几颗活着的心还在蹦跳？
你难道没沾过血污？
你难道没迷过心窍？
可走过的路都忘记了都忘记了。
在下一个十字路口，
哪个方向是你子子孙孙的人生目标。
这是摄影家田太权一组摄影作品上的题词。
摄影作品的背景是重庆沙坪公园角落里的一个公墓：纵横交错地排列着113座坟墓，掩埋了400多个亡魂，被时人称之为“重庆红卫兵公墓”。
从1967年7月8日起，到10月底的三个多月中，崇拜“枪杆子里出政权”信条的重庆市造反派，为争夺市革委的控制权，在“展开全国全面内战”的号召下，制造了20多次的大规模武装冲突。战斗从使用冷兵器开始，逐步升级到使用小口径步枪、冲锋枪、轻机枪、重机枪、手榴弹、坦克、高射炮、舰艇等现代化武器，从巷战发展到野战，规模越来越大，死伤的人越来越多。据不完全统计，三个多月里，炸毁房屋数千间，击沉船只３艘，重创12艘，打死近千人，伤残难以计数。
“八一五”和“反到底”是重庆市誓不两立的两大红卫兵造反组织，前者得到驻军和军分区的支持，后者由省军区和省“革筹组”撑腰。
请看，两派旗帜鲜明，“不可调和”：
“反到底”——“为了保卫毛主席”，“为了捍卫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他们高举着“反到底”的战旗，高呼着“头可断，血可流，毛泽东思想不可丢”的口号，向“八一五”开炮！
“八一五”——“为了保卫毛主席”，“为了捍卫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他们高举着“八一五”的战旗，高呼着“头可断，血可流，毛泽东思想不可丢”的口号，向“反到底”轰击！
这是“全国全面内战”中司空见惯的一大奇观！这是古今中外绝无仅有的一大奇观！也是一个匪夷所思令人瞠目的一大奇观！
在这匪夷所思的大奇观中，近千名红卫兵造反派，献出了他们的宝贵生命。为了缅怀“烈士”，“八一五”决定在沙坪坝地区沙坪公园角落里修建公墓，以纪念400多位为“八一五”献身的“烈士”。于是，一座“重庆红卫兵公墓”应劫而生。
人们可以从墓碑上看到一个个活鲜鲜的名字，老的有50多岁，小的才刚刚14岁！
在一块“红警区新十九中红卫兵八一五战斗团”的墓碑上，镌刻着一个十四岁男生邹卫远的名字，其上款是：（他为）“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于一九六七年八月十八日英勇牺牲！”
在一块“警备区二十九中毛泽东主义战斗团”的墓碑上，镌刻着九位“八一五”“烈士”的名字，其中有十四岁女生杨武惠和十六岁“校花”唐明渝。据一位当年处于杨、唐等死难现场的幸存着陈国英回忆：“唐明渝当时才16岁，身高一米六几，热情大方、漂亮，特别擅长跳舞。我唱歌挺好的，就因为这个原因，我和她加入了战斗团，唱歌跳舞搞宣传……”
人们还可以从墓碑上看到一句句激动人心的、效忠毛泽东的豪言壮语：“头可断，血可流，毛泽东思想不可丢。”“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可挨打，可挨揍，誓死不低革命头。”“砍头何所惧，革命志不移。”“敢上刀山下大海，誓死保卫毛主席。”……
《孙子》曰：“道者，令民于上同意者也，可与之死，可与之生，民不诡也。”毛泽东以马恩列斯为师，行老庄孙武之道，合二而一，可谓权谋天才！
人们还可以从墓碑铭文上感受到战斗的激烈：“毛主席最忠实的红卫兵、我毛泽东主义战斗团最优秀的战士（姓名省略）等烈士，在血火交炽的八月天，为了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流尽了最后一滴血，用生命的光辉照亮了后来人奋进的道路。”“你们殷红的鲜血，已浸透八一五红彤彤的造反大旗。”“成千成万的先烈，为了人民的利益，在我们的前头英勇地牺牲了，让我们高举起他们的旗帜，踏着他们的血迹前进吧！”
充满仇恨的暴言戾语，使曾身临其境的人们，仿佛又听到了当年拼杀的“战鼓”！
不！那不是鼓，那是喇叭，是架在楼顶上、汽车上、树干上、电杆上的银灰色的声压超过一百分贝的高音喇叭。
喇叭尖叫声，像撕破夜空的一道闪电，把人们从梦幻中击醒！
喇叭尖叫声，又像万里晴空中的一声霹雳，把人们的心灵震懵！
喇叭尖叫声，好似战鼓，以它那尖锐刺耳的声波，朗诵着《毛主席语录》，煽动仇恨，理直气壮！激励人们去猜忌！去构陷！去揭批！
喇叭尖叫声，又似号角，以它那超高分贝的音响，高唱着《毛主席语录》歌，挑动仇恨，响遏行云！鼓舞人们去夺权！去拼杀！去牺牲！
…………
在充满仇恨的尖叫声中，全国各地涌现出50～60万个前仆后继、英勇献身的“英雄”！
一切都过去了——在仇恨的喧嚣中，数十万个“保卫毛主席”的“烈士”走了；在“主旋律”悄悄“扫除痕迹”中，一座全国唯一的、唤醒记忆的“重庆红卫兵公墓”，侥幸存“活”了下来。
一切都过去了——在仇恨的喧闹中，高举酒杯“为展开全国全面内战干杯”的伟人走了；在万众注目中，广场上突兀而起一座供人顶礼膜拜的神坛庙堂。
一切都过去了——“原罪”拉出了一群罪有应得的“替罪羊”，要用“审判”来洗掉沾满双手的血污；再造一件“伟大、光荣、正确”的“皇帝新衣”，给恣意制造仇恨的嗜血魔王穿上。
一切都过去了——面对孤零零的公墓，“八一五”派司令周劲松说，“我为文化大革命坐了15年牢”，一个服刑三年的“反到底”派头头也说，“我一直在抚摸身上的刀伤枪伤”。他俩分明在说，仇恨难忘！他俩分明在说，他们已还清了文化大革命的血债，从此，谁也不欠谁人的帐！
一切都过去了——没见有人去为仇恨买单，也不见有人去忏悔，更没见有人去谢罪！ “原罪”用“导向”来掩盖地上的血污，再用“遗忘”来埋藏野蛮、邪恶、愚弄和荒唐！
一切都过去了——历史不会因“主旋律”的强暴而消亡。在生生不息的长流里，冲刷“导向”，荡涤“遗忘”，漂白谎言，泯没仇恨，继续谱写真、善、美的人性篇章……
笔者谨借毛清江的《文革祭》，权作本章的结束语。
文革祭 （毛清江作于2005年10月10日）
蓦然回望，悲愤满腔，一九六六，灾祸突降；
乌云压顶，长夜未央，日月失色，天地无光；
暴君蟊贼，混世魔王，伪善嘴脸，蛇蝎肚肠；
醉心权位，施展伎俩，只手云雨，兴风作浪；
名曰文革，实为国殇，纳粹行径，封建勾当；
剪除异己，诛杀同党，宠信奸佞，戕害忠良；
摧毁文化，毒化课堂，图书焚烧，文物遭殃；
邪恶横行，道德沦丧，良知泯灭，愚昧高亢；
人妖颠倒，黑白无常，挑动群众，拉派结帮；
阶级敌人，专政对象，同胞相残，狠如虎狼；
经济崩溃，斗争为纲，文字狱兴，武斗疯狂；
祸国殃民，自称帝皇，个人崇拜，无耻荒唐；
万寿无疆，永远健康，接班人名，写进党章；
内外交困，前途迷茫，国家民族，元气大伤；
作恶自毙，余孽落网，十年浩劫，终成绝响；
冲破禁锢，解放思想，改革开放，势不可挡；
可恨僵尸，高居庙堂，腊肉腐臭，阴魂游荡；
涂脂抹粉，欲盖弥彰，有待来日，鞭尸清场；
审判罪魁，披露真相，告慰冤魂，正义伸张；
自由歌飞，民主旗扬，法制建立，人权保障；
中华复兴，国运隆昌，大道宽广，前程辉煌；
感慨行文，永志不忘，痛定思痛，奋发图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