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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毛批右
同任何一个独裁者一样,毛泽东追逐、捍卫权力的疯狂性,与他的“大救星”、“全世界人民导师和领袖”的情结密不可分——这是权力拜物教权力情结之使然。“解放”前的毛泽东,他追逐权力的疯狂性建立在审时度势的务实和权谋基础之上,因而使他取得了胜利,达到了夺取权力和改朝换代的目的;“解放”后的毛泽东,地位大变,成了独裁者,在马列主义“解放全人类”的美丽词藻包装下,妄自尊大的权力情结恶性发展起来,异想天开的狂想“理论”,也被他制造了出来,诸如什么十五年过渡到共产主义、“一化三改造”、大跃进、人民公社和文化大革命,等等。对此,御用学者们把毛的权力情结,谄之为革命家的“理想主义”,更有专家把毛的狂想,媚之为诗人的“浪漫情怀”,等等。但在“理想主义”和“浪漫情怀”下,毛泽东酿造了一系列大规模的人权灾难,先后造成五千多万人死亡,伤残无法统计。这些灾难包括:枪杀150~300万人的“镇反”运动,打死、枪杀100~150万人的“土改”运动,逼死、打死数十万人的“一化三改造”运动,饿死3,000~4,500万人的大跃进和人民公社运动,以及导致200~300万人毙命的文化大革命运动,等等。毛泽东权力情结引发的狂想所酿成的灾难,不啻是对那些谄媚学者、专家们一记响亮的耳光。“九一三事件”后,毛泽东并没有从失败中吸取教训,权力情结使他的狂想进一步发展,他要“过七八年又(再)来一次”文化大革命,一直革到共产主义。因此,正如“序幕”中所说,对毛泽东的一生,只能用八个字加以概括:权谋盖世,罪恶滔天!
“解放”后,紧跟毛泽东狂想“理论”疯狂了20余年的周恩来,“九一三事件”后,有所觉悟,他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于是,他用务实的现实主义与毛泽东的狂想相周旋,力图匡正毛的错误,拯救他心目中的党;但毛不许他“立地成佛”。毛、周的关系史,原本就是一部即联合又争斗的历史,“九一三事件”后,毛、周又在狂想与务实间展开角力。
在周恩来威望节节攀升、功高盖主的形势下,特别佯做交权的试探后,毛泽东已得出了结论:埋葬文革者周恩来也!如果他死在周的前面,潜在的鞭尸者亦周恩来也!因此,年长周恩来五岁的他,必须活过周,堵死周自然接班之路。
由周恩来授意在《人民日报》上发表的一组反左文章,引起了毛、江左派集团的不满。江青、张春桥、姚文元等人,一口咬定这几篇文章是“大毒草”,提出“当前要警惕的是右倾思潮的抬头”,更借机点出背后有人“就是要在全国转移斗争大方向”。江青的枕头风,吹进毛泽东的耳里。
毛发现周又借他的话大做过头文章,倍感到事态严重,决定反制。1972年12月17日,他召见周恩来和张春桥、姚文元等人“谈话”,在开门见山地诏示“极左思潮少批一点吧”之后,他断言:林彪路线的实质“是极右、修正主义,分裂、阴谋诡计,叛党叛国。”
接过“圣旨”的周恩来、江青、张春桥、姚文元等人,于12月19日,一起召集《人民日报》报社的领导成员谈话,传达毛泽东关于批林彪“极右”实质的谈话精神。在传达会上,江、张、姚等人,对周叫人写的那几篇批左文章,大加挞伐。在咄咄逼人的攻势面前,周节节败退。尽管他也为自己作了辩解说:“极左思潮要批透,我是讲外交,还有一些工作上的问题,不是讲林彪整个的路线。”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八月间在外交系统的讲话“有可能有不恰当的地方”。周毕竟不是动辄便熊人的江青,他是个善于争取别人同情、理解和支持的人,于是主动承担责任说:“说林彪是左,在原则上是错误的。这是中央务虚不够,不能完全责备报社工作同志。”
1973年1月1日,凭借《人民日报》、《红旗》杂志、《解放军报》权威,张春桥、姚文元挥笔发表了《新年献词》。《献词》强调指出林彪的路线“是一条反革命的修正主义路线”,要求全党全国在批林整风中,重点批判林彪反动路线的“极右实质”,“要把批林整风这个头等大事继续抓紧抓好。”从而中止了周恩来对极左思潮和无政府主义的批判。
毛、周第一回合的角力,以周恩来承认错误而告终。但周虽败犹荣,他已赢得了许多党内右派的同情、理解和支持。
1972年5月,在一次尿常规检查时发现,周恩来罹患“膀胱移行上皮细胞癌”。这个消息对非常担心自己活不过周恩来、非常担心他死后周能自然接班的毛泽东来说,未始不是一个好消息。他决定用权力干预医疗。据高文谦在《晚年的周恩来》一书中记载:“自一九七二年五月周恩来被查出患有膀胱癌后,毛泽东便一直通过汪东兴在幕后遥控指挥,从一开始就对周恩来的治病原则定下了调子,下令要‘保密’和‘不开刀’。医疗组对此很不理解,提出周的病变尚在早期,如及时进行手术,治愈率很高,而一旦错过了治疗时机,后果是严重的。然而,奉旨行事的汪东兴却以‘这是主席指示’压人,称:主席是考虑全局的,这样决定是保总理的,并要医疗组‘要听主席的,要跟主席的思路’。”到九个月后的1973年2月,周大量尿血。高文谦继续写道,“即便如此”,周“仍无法住院动手术。毛泽东决定周住院治病要服从大局,至少要等接待完即将来访的几起外国首脑后再说。为了执行中央暂不考虑手术的决定,周只好靠输血坚持工作……”周恩来膀胱癌的最佳手术机会,就这样匆匆而过。
对此,文革专家辛子陵写道:“既不能公开打倒周恩来,就不便像对待彭德怀那样发动造反派摧毁他的身体。于是,不断地在精神上给他增加压力,折磨他,消耗他,加重他的病情,让他先走一步,就成了毛泽东的又一个‘战略部署’。”
为了对付周氏紧握权力的“三不要主义”,正如辛文所说,在干预周恩来治疗的同时,毛泽东加大了对周的精神压力。1973年11月18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批判周恩来在外交路线上的“右倾投降主义”问题,同时批判叶剑英在同美国军方人员会谈时的“右倾软弱”立场。为了羞辱病中的周恩来,毛泽东决定要周主持批判他自己的政治局会议。善行太极软功的周恩来,立马采取主动,一面在会前向毛作出检讨,一面又在会议上介绍这次中美会谈情况,试图化解批判会议的批判势头。然而,做为毛的前台代表江青,不依不挠,激烈批判周恩来。她指责周左倾,“是霍查”(1),“主张两个拳头打人”,没有认真执行“联美整苏”的方针,又批周“瞒着主席”同美国人密约,要周交待在同美国人的会谈中,究竟“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等等。久经沙场的周,当然知道这是毛事先定下的调子。因此,面对江青咄咄逼人的批判,抑情敛容,沉默不语。见周有抵触情绪,有“圣旨”在胸的江青,便大发起雌威来。在狠批周恩来中,她把“丧权辱国”、“蒙骗主席”几顶大帽子戴在周的头上,并用人格污辱的语言骂周“给美国人下跪”,硬逼周承认犯了“右倾投降主义”错误,等等。沉默不语的周恩来,终于被激怒了。他猛拍桌子,对着江青吼道:“我周恩来一辈子犯过很多错误,但是右倾投降主义的帽子扣不到我的头上!”
一贯以“顺守”太极功的周恩来,为什么感情突然爆发,敢向第一夫人拍桌子呢?对此人们虽有不同的解读,但江青欺人太甚,恐怕是主因。换位相对:如果我是周恩来,很可能抓起口杯,砸向江青!
那么,江青为什么敢于辱骂周恩来?话得从头说起。
林彪摔死后,毛泽东从那阵兔死狐悲的嚎啕恸哭中,已洞察到周恩来心底的秘密:胸怀二心。据他观察,一年多来,在批林、批左、解放干部和清查“五一六”等一系列工作上,周都在利用他的话做过头文章,私下诋诟他的前台代表江、张、姚等,以寻求党内右派更多的同情、理解和支持。最使他无法容忍的是,外交上的重大决策都是由他亲自做出的,但成果却都被记在周恩来的名下,中国的外交,也竟被中外人士称赞为“周恩来外交”!显然,这种图谋扩大势力范围的努力,不仅暴露了周反文革之异志,也再次暴露了周必取他而代之或等他死后取而代之的野心。于是,他决定双管齐下,在干预周医疗的同时,从周主管的外交部入手,整肃周恩来,以堵死周的野心。
常言道:“磨道上找蹄印”,那有找不到之理?周恩来的“辫子”很快被抓到了。
对于周恩来直接掌管下的外交部来说,1973年是个多事之秋。那一年,外交部不断出“错”,不断受到毛泽东严历批评;在毛的批评下,周恩来不断做口头或书面检讨。例如,2月15日至19日,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基辛格访华与周谈判时,要求中国保证不以武力收复台湾。周恩来答复说:台湾问题是中国的内政;解决台湾问题有和平与非和平两种可能性,我们愿意和平解决,但不能对任何人做出不用非和平方式的保证。对于这种既有原则性又有灵活性的外交辞令,毛泽东听了汇报后,极为不满。他说:“讲台湾问题有两种可能性是错误的,要打。在陕北时连那个土围子,不打他就不投降。”又如,外交部曾计划邀请巴基斯坦人民党主席布托访问中国,被毛批犯了“检芝麻,丢西瓜”的错误;但后来的历史证明,布当选为巴国总理,外交部的计划没错。再如,周恩来为了实现毛泽东制定的“联美整苏”的对美外交政策,打算应美方的邀请访美,毛泽东一句耐人寻味的批评,打消了周回访美国的计划。毛说:“台湾那个青天白日旗不落,我们怎么谈?我们不搞一边倒,也不能挟外以自重。”等等。
据说,这些都是“小”事;但对这些“小”事,毛泽东却大加鞭挞。他说:“外交部是‘独立王国’,水泼不进,针插不进。要掺沙子,换班子。”他还批评外交部说:“你们送的报告我是基本不看的,因为是不胜其看,随便一个什么屁司也能代表党中央说话吗?”显然,此时周恩来直接领导的外交部,同一年多以前林彪直接领导的军委办事组一样,面临被整肃的命运。外交部人心惶惶。不久,外交部的“大”事也被毛抓住。
1973年6月,外交部就美苏达成防止核战争协议一事,在内部刊物《新情况》发了一篇评论文章,认为“美苏主宰世界的气氛更浓”。毛泽东阅后,大骂这篇文章是“放屁一通”。7月4日,怒气未消的毛泽东,又借故严历批评了周恩来主管的外交部:“结论是四句话:大事不讨论;小事天天送。此调不改动,势必搞修正。”
一篇文章何以使毛泽东大动肝火呢?对此,许多学者、专家认为:毛心目中的接班人是江青和张春桥;为了防止周自然接班,毛有意在寻衅找茬。笔者认为,根据毛的德性,说他“寻衅找茬”没有错,因为这是他置敌于死地的惯用手段。但毛这次“找茬”是歪打正着,实实在在找到了他与周的根本分歧上——毛的狂想与周的务实之间发生了尖锐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