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⑶、“四五”怒潮
1976年4月4日清明节前夕,数日之内,为祭奠“反抗毛泽东暴政的旗帜”周恩来,先后有100多万人抬着花圈走进天安门广场。有三五成群的,也有整齐列队的学生、干部、工人、农民和军人。据记载,3月19日,朝阳区一个小学的一队小学生,把第一个纪念周恩来的花圈,送到了天安门广场烈士纪念碑前。3月28日,南京学生抬着周恩来的巨幅遗像游行示威,高呼“谁反对周总理就打倒谁”的口号,声讨张春桥遥控的上海《文汇报》攻击周恩来的言论。很快,南京大游行被中共中央定性为“反革命事件”。南京“反革命事件”传到北京后,往天安门送花圈的人激增,到4月5日达到了高潮。据官方统计,送到纪念碑前的花圈有2,073个,其中一个是北京重型机械厂工人用钢筋、铝合金焊接成的高4米多的大花圈;送花圈的单位有1,400多个,其中包括部分军事单位。
据信,“四五怒潮”的始作俑者是毛泽东。本来在同周的角力中已处下风的毛泽东,本应以“宽以济猛”的权术,向以周、邓为代表的党内右派势力示宽、示好,借以缓和对抗,但他却一意孤行,不仅高调打倒周的盟友邓小平,而对被他拖死的周恩来更无哀挽之心。据报导,被江青等人所左右的政治局,竟对周恩来的后事下达“五不准”的规定,即不准带黑纱,不准送花圈,不准设灵堂,不准挂总理像,不准举行悼念活动。“五不准”激起以邓小平为代表的周、邓右派集团的强烈不满,使党内右派对抗情绪进一步发展。又据报导,当一些高级干部和将帅们上书毛泽东,希望他出席周恩来的追悼会以表达共事四十多年的情谊,他却不近情理地回应说:“为什么要我参加总理的追悼会?我还有不参加的权力嘛!”当他看到邓小平致的悼词后,气愤地说:“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是谁送给总理的?我和这个马克思主义的总理,就斗争过不少于十次!”最使周、邓右派集团不能容忍的是,从来不准放鞭炮的中南海,在1月30日即农历乙卯年的除夕那天,突然放起爆竹来。据传说:仅鞭炮纸屑就拉了一车。周、邓右派集团认为,这是毛、江左派集团在庆贺周总理的死,向老干部示威。周、邓右派集团的对抗情绪,被进一步激化。于是,他们借清明节之机,鼓动他们的子弟和亲朋好友,赋诗、送花圈悼念周恩来,煽动那些对毛、江左派集团不满的群众,去天安门广场上示威,掀起了声讨毛、江左派集团的怒涛。尽管没有证据证明,此时的周、邓右派集团领军人物邓小平,组织或参与了“四五怒潮”,但毛、江左派集团仍然认为,邓是闹事的总后台。根据当年报导,笔者综述如下:
在烈士纪念碑上的一侧,张贴着一幅十分醒目的标语:我们要周总理,不要佛朗哥(指毛泽东),更不要那拉氏(指江青)。广场四周松树上挂的许多小瓶子,叮叮当当地响著。人们都知道,这是对邓小平的拥戴。(图22-8)
在碑的另一侧,悬挂着高约两米的四块巨大诗牌:红心已结胜利果,碧血再开革命花。倘若魔怪喷毒火,自有擒妖打鬼人。
在碑上还张贴了一百多篇手抄诗词。例如:“昔日妲己毁一商,今朝‘艳妖’舞蹁跹。”“黄浦江上有座桥,江桥腐朽已动摇。江桥摇(指江青、张春桥和姚文元),眼看要垮掉;请指示,是拆还是烧?”“纪念碑前洒诗花,诗刊不登报不发。莫道谣文篇篇载,此是人民心底花。”“京城处处皆白花,风吹热泪撒万家。从今岁岁断肠日,定是年年一月八(周逝世日)。”等等。
此外,还有一首《莫猖狂》打油诗广为传播:“娘们秀才莫猖狂,三落三起理应当。谁敢杀我诸葛亮(指邓小平),老子还他三百枪。”传说是许世友将军所作。在“四五”前后的郑州,笔者曾见到过这首打油诗的抄件。
最为著名的是高干子弟王立山所作的《祭雄杰》,勘称“四五”代表作。该诗当场被众多人传抄,有人则登高朗诵:“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洒泪祭雄杰(指周恩来),扬眉剑出鞘。”“四五怒潮”平息后,这首诗被中共列为“001号反革命案”进行查处。
图22-8:“四五”天安门事件 |
这些标语、诗词,表明毛、邓为代表的党内左右两派新一轮斗法,已趋白热化。
4月2日,中共在天安门广场东南角的三层小灰楼内,设立了由北京市公安局、首都民兵和北京卫戍区组成的联合指挥部,开始节制人们的悼念活动。他们发布命令,称清明节是“鬼节”,是旧习俗,要求各单位禁止职工送花圈,阻止职工上天安门广场。那时市内还没有出租的士,上广场,主要交通工具是公交车。但有些公交车司机和售票员,不理会指挥部的命令,他们公然在站点上高喊:“去天安门的,一律免票!”
4月4日,联合指挥部根据政治局的决定,将广场上的花圈全部运走。在清理过程中,指挥部警察与守护花圈的群众发生肢体冲突,多人负伤,数十人被抓走,矛盾由此激化。第二天4月5日,十多万人聚集在联合指挥部和大会堂门前,高呼“还我花圈,还我战友”口号。接着,发生激烈冲突:在联合指挥部门前,愤怒的群众首先掀翻、点燃了门前停放的四部小汽车;又有数十人冲进指挥部,搜出了很多记录闹事人的“黑材料”;但见“黑材料”,不啻火上浇油,盛怒人们,放火烧楼。到此,局面已经失控。
4月5日下午,政治局召开紧急会议,讨论对策。会上,毛远新传达了毛泽东“君子动口也动手”的最新指示。于是政治局决定:下午6时,向广场反复播放北京市委书记《吴德同志在天安门广场广播讲话》,命令群众离开广场,8时出动民兵,对滞留广场的群众,采取武力清场行动。吴德在讲话中说:“极少数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清明节,蓄意制造政治事件,把矛头直接指向毛主席,指向党中央……今天,在天安门广场有坏人进行反革命破坏活动,革命群众应立即离开广场,不要受他们的蒙蔽。”9时许,民兵、警察开始武力清场。对此,知情人刘天成写道:
晚上九点半,约一万名民兵、三千名警察和五个营的卫戍部队,手持木棍、皮带开始进入广场清场。最前面的是民兵,跟在后面的是警察。当包围圈形成后,天安门广场的灯突然全都打开,把广场照得雪亮。清场的队伍呼喊着口号,挥舞着棍棒,杀气腾腾地逐步缩小包围圈。广场上当时约有近千人,几次往外冲都被棍棒打了回去。但他们很快发现了包围圈的薄弱点,即女工集中的地方。女工大多赤手空拳,没拿棍棒,而且心慈手软。多数人硬是从女工集中的地方冲开缺口,消失在东交民巷的胡同里。大约有一二十人被女工身后的警察打倒,抓了起来。剩下的人纷纷退向烈士纪念碑。
当民兵、警察最后蜂拥而上抓捕他们时,凡是抗拒的,都被打得很惨。据我小学同学讲,他亲眼看见有四、五个人最后被抬走时,头耷拉着,一动也不动,浑身是血,不知是死是活。有的人只是问了一句∶“你们凭什么抓人?”或者说“我只是来看热闹的”,也会遭到毒打。工人民兵一般都下不去手,下手最狠的都是警察。有的一边打一边说∶“打的就是你这种看热闹的。”一共抓捕了二百多人。
据报导,那些在广场上演讲、赋诗、点火、烧车等活跃分子,大多数都是有党、政、军背景且消息灵通的人。当听完吴德讲话后,他们迅即逃离广场,剩下了一千多没有背景的自以为清白来“看热闹”的群众。
历史反复证明,中共上层你死我活的权力斗争,付出鲜血代价的,总是那些无权无势的普通老百姓!
“四五”当晚死伤究竟有多少?众言不一。据报导,有现场目击者说,天安门广场“血流成河”,事后用水龙头冲刷了三天。但吴德说,粉碎“四人帮”后,“中央曾派小组调查此事,调查了医院、太平间、火葬场和参加清场的很多民兵。调查的结果是一样的,都说是没有死人。”看来,只要档案不敢解密,不许民间人士独立调查的禁令不解除,“四五怒潮”中伤亡人数,同“三年人祸”中饿死了多少人一样,在“高度机密”的强权下,将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话题!
显然,“四五怒潮”是毛、周角力的结果,又是毛、邓斗法的继续,因而是中共党内左右两派较量、逐鹿的反映。
4月7日,中央政治局根据毛泽东提议,通过《中共中央关于华国锋同志任中共中央第一副主席、国务院总理的决议》和《关于撤销邓小平党内外一切职务的决议》。决议正式确定五十五岁的华国锋为毛的接班人。但决议对邓留下了“保留党籍,以观后效”的尾巴,没有把他再次推成“敌人”。邓小平为了保全自己并为东山再起做准备,4月8日他立即上书毛泽东,对上述决定表示“完全拥护”,对毛能允许他继续留在党内,“表示衷心的感谢”。
“四五怒潮”中,尽管周、邓右派集团被镇压了下去,邓小平还在软禁中,但周、邓右派集团在暗中摩拳擦掌,重整旗鼓,很快在党内形成了以邓小平、叶剑英为代表的邓、叶右派集团,展开了与毛、江左派集团新一轮恶斗。五个多月后,这种恶斗,使权力斗争形势急转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