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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人民代表 上

已有 60 次阅读2023-3-19 16:07 |个人分类:长篇小说

1、克九   

 

1948年3月7日,密集的枪声,首先从九阳东车站响起,不久,在城西门,继而在城东门、北门,接着,城南门也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显然,八路军已包围了九阳。是夜,步枪声,轻重机枪声和迫击炮声,交织在一起,密集而激烈起来。显然,这是八路军向城中青年军发起进攻的枪炮声。

 

陈仁礼独自一人,站在院中。密集的枪炮声,使陈仁礼对国民党政府,丧失了信心。他看到,贪污,埋葬了令人神往的三民主义,腐败,荡涤了礼义廉耻的华夏精神。他不自觉地感到,在国共两党的内战中,最终胜利者,百分之八十属于中共。尽管政府说九阳固若金汤,镇守这座金城汤池的青年军206师,是以美式装备武装起来的机械化步兵师,但在他看来,九阳城危如累卵。特别是,一个副师长,临阵索贿,腐败将使206师不堪一击。

 

现在,八路军又兵临城下,青年军陷入重围,孤立无援;共军攻克九阳,只是时间问题。为了检验这个预判,他不分昼夜,关注着攻防战的进展。

 

白天,枪声、炮声,稀稀拉拉,城外八路,似乎在換防,在睡觉。城里青年军呢?他在临街楼的窗前,窥视他们的动静。街道上,不见行人,却偶见军车来往,似乎在调整部署。

 

晚上,枪声密密麻麻,炮声震耳欲聋,显然,八路军利用黑夜攻城。他独自一人,站在四合院中,那哒哒的机枪声和隆隆的火炮声,敲打着他的鼓膜,使他听不胜听,仰望天空,看见的是那,密集枪炮闪光所映红了的夜空。只听嗖嗖两声,两颗子弹,落入院中。俯首一看,是两颗机枪子弹,拾在手里,尚能炙手,显然是强弩之末。

 

攻防战进入第三天,大白天,枪炮声比前两天激烈得多,晚上,一颗接一颗的照明弹,悬挂在城东区的上空。显然,城东门告急。后来史料显示,那天晚上,八路攻破了东门,双方展开巷战。

 

攻防战的第四天清晨,陈仁礼忽见一人,手提一根棍子,溜着墙根,跑到大院门口,急促地敲门。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是杨建平!陈仁礼转身下楼,噔噔噔跑到大门口,拔销抽栓,打开大门。只见杨建平闪进门内,关上大门,气喘嘘嘘地对陈仁礼说:“我是越狱逃出来的。”

 

“只你一个?”

 

“四五十个。狱警都跑了。我们便砸开牢门,跑了出来。这不,”建平伸出双手,露出断了链子的手扣说,“我们五六个是要犯,都戴着手扣,没钥匙打不开,狱友便用斧头,砸断链子,解脱了我们几个。”

 

早晨,起床后,听说杨建平越狱来家,都过前院来看他。

 

当看见张氏、陈永庆和李氏后,杨建平“扑通”向他们下跪,接着又跪向仁礼夫妇,激动地说:“谢谢你们救命之恩!”

 

仁礼把建平扶起来后说:“你怎么知道我们救了你?”

 

“狱警们说,他们的消息可灵通了。”建平无法掩饰他的激动心情,继续说,“他们对我说,你家是陈家庄最大财主,不然咋会拿一千袁大头来赎你的命?”

 

“啊,一千大洋!”陈永庆情不自禁。

 

“狱警们说,他们每人都分了一块袁大头。”建平继续说,“他们要我多包涵,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说,我家是普通农民,没有那么多钱。他们不信,告诫我,别当死瘪,给他们弄点酒水喝喝。我只好答应他们说,等家里有人来时,叫捎些钱来。”

 

“他们的消息从哪里来的?”仁礼问。

 

“監狱长狗屁不通,但根子硬。”建平说,“据狱警们说,監狱长是城防司令的外甥女婿,官方消息他知道得不少。狱警们还说,監狱长也不赖,他分了100块,没有独吞,给我们下人每人一块。”

 

“是他们告诉你,说是我们救了你?”仁礼又问。

 

“狱警们说,我家是陈家庄最大财主,我就认定是你们,没有别家;拿那么多钱来救我,也只有你们陈家能做得出。”

 

听见建平那么说,大家笑了起来。

 

“不瞒你,没有一千块,是八百块。”仁礼说,“当时钱不凑手,我跟小红到南大街的隆昌当铺,用500亩农田作抵押,当了一千块大洋。提款时,王老板变挂,说只筹到八百,那两百,等一个月再来提。救命要紧,小红只好提着八百大洋,交给中间人,才把你从处决名单里勾除。”

 

“仁礼哥,这一千块大洋,我一定想办法归还。”

“那时只想着救人要急,没有想到还不还。”

“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此恩不报,就不是人。”

 

攻防战的第五天,除西北隅的九阳中学里还在激烈枪战中,其他地方几乎听不到枪声。显然,城里巷战已基本结束。

 

陈仁礼随同杨建平,来到大街上。大街上,全副武装的身着黄色军服的军人,都在忙碌者。有的用白灰涂料,在掩盖国民党留下的标语,有的则在书写共产党的口号。仁礼看见,已经刷写在墙面上的标语口号是:

 

打到南京去,活捉蒋介石!

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一切缴获要归公!

打倒蒋介石!

共产党万岁!  

 

大街上没有市民走动,如果没有身着黄色军服的军人在忙碌,偌大个大街,就会如同更深夜半静悄悄那样。在黄色军服的人群里,他俩身着黑色便装,十分显眼。黄色军服的人群,似乎没有把他俩视为敌对势力,但审视的一瞥,时有发生。忽见一个腰别手枪的军人,站在路边,向他俩招手呼喊。他俩应声走了过去,面对那个军人。

 

军人首先开口:“我是中囯人民解放军的一名宣传员。打九阳,是为了解放九阳受苦受难的老百姓。”接着,宣传员便向他俩宣讲起解放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来。

 

“同志,”杨建平伸出还戴着断链手扣的双手说,“我是共产党党员,才从监狱里跑出来。我是来找党组织,要求分配工作的。你能帮我找吗?”

 

宣传员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审视着杨建平。突然,他伸出双手,握住杨建平的双手说:“同志,你受苦了。”

 

“你们辛苦了!”杨建平说。

 

“这位先生呢?”宣传员十分谨慎。

 

“他是我的好朋友,不是外人。”杨建平答道。

 

“好,我领你俩到团部。”

 

团部设在一个居民院里,门外站着两个全副武装的哨兵。院里摆放着一张长方桌子,两个条凳。宣传员先让他们在条凳上坐下,然后独自走进屋子里。不多会,一个干部模样的军人,同宣传员一同走出屋子。宣传员向杨建平介绍:“这是我们的副团长。”

 

杨建平走向前去,向副团长行了个军礼,说:“我叫杨建平,1944年在上海入党,介绍人是翁从柳和叶闻晋……

 

“介绍人是谁?再说一遍。”副团长打断了他的话。

 

“入党介绍人是翁从柳和叶闻晋。”杨建平又说了一遍。

 

“叶闻晋?是山东莱阳县的叶闻晋吗?”副团长问。

 

“是的,那时,我们都喚他叫叶大个儿。”

 

“啊,他是我们师的副政委。”接着,副团长对宣传员说,“叫咱团里那个开锁匠,先把他的手扣打开。”说罢,便走进屋里。

 

过了一会儿,副团长笑嘻嘻地走出来,热情地握着杨建平的双手说:“叶副政委马上就过来看你。”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儿高大的军人,走进院子。看见杨建平,便快步上前,紧握他的双手道:“小杨,没想到我们还能见面。”

 

“叶总,见到你真高兴。”

“听陈司令说,你提供的情报,在解放九阳战斗中,起了很大作用,立了大功。陈司令说,要给你请功。”

“这是我应该做的工作。”

“后来听说你被捕了,我们都为你揑了一把汗。没想到,你小子命大,活着出来了。”叶副政委说罢,哈哈大笑。

 

“是他救了我。”建平指着仁礼说,“他通过关系,花了八百大洋,把我从第一批枪斃的名单中划掉。”

 

“噢,这位先生是……”

“他是我的好朋友,是陈家庄涧北农业供销合作公司的总经理陈仁礼。”

 

“是民族工商业者。”叶副政委转而对陈仁礼说,“我代表党组织,感谢你营救了我们的同志!今后,九阳建设,还要依靠你们支持和参与。”

 

“在政府领导下,我们会努力工作,积极支持和参与九阳建设。”陈仁礼立即表态说。

 

“我要求组织上给我安排工作。”杨建平急切地要求。

 

“甭着急,你先好好休息一下。过两三天,九阳城防司令部成立,我叫人通知你上班。”

 

此刻,炮声、枪声大作。叶副政委坚定地说:“开始进攻了。那是邱行湘在九中构筑的最后一个据点。陈司令已下令,先喊话叫他放下武器,停止抵抗,否则,强攻。看来,邱要负隅顽抗。”接着,叶副政委胸有成竹地说:“要不了一个小时,邱行湘不是被俘,就是被击斃。等着瞧!”

 

果不出叶副政委所料,不到一个小时,206师师长邱行湘被俘,九阳全部被攻克。

 

两天后,杨建平接到上班的通知。当仁礼再见到建平时,建平一身军服,腰间别着手枪,他被任命为九阳城防(警备)司令部政治部主任。

 

由于对解放九阳做出过重大贡献,杨建平被华东野战军第3纵队司令批准立一等军功一次。

   

    2、支前   

 

在陈家四合院里,坐满了女人。她们两腿间,竖立着一个A字形夾板,上面夾着一个布鞋鞋底。女人们一只手拿锥子刺入鞋底,一只拿带麻线的针,穿梭其间。她们都在纳鞋底。

 

布鞋是解放军的重要军需之一,每年要消耗数百万双。军代表计划,陈家庄每天要纳出鞋底两千双。鞋底的厚度、针距和勒紧度,都有严格规定,不能马虎。纳好后的鞋底,运到九阳城里,缝制成布鞋。

 

女人们把纳好的鞋底,交军代表验收。验收合格,付给相应工资。按说,工资应以货币形式支付,可当时通行的法币,随着国民党的倒台,变成了一张废纸。刚兴起的中共货币,币种繁多,有鲁西南币,冀南币,中州币,等等,人们不敢使用,于是,新的货币形式出现了:小米。当时军代表规定,每双合格的鞋底,付四两小米工资。那时是16两秤,纳四双鞋底,可获得斤小米的报酬。

 

在四合院里,张氏和丁之瑜、陈容也参加了纳鞋底的劳动。

 

一个月前,陈仁礼率全家老少,从九阳城里搬回陈家大院里。在回家之前,他家已得到了九阳警备司令部的豁免。豁免告示,堂而皇之地挂在大门口的柱子上。告示如下:

 

 

根据上级决定,陈家大院系开明绅士住宅,予以保护。

九阳警备司令部  一九四八年五月十八日

 

九阳解放后,在剿匪反霸中,陈家庄最大的地主能得到如此厚待,实属不易。但消息灵通人士,都知道其中的根由。在九阳市人大筹委会上,陈仁礼当选为筹委会代表。坐在台上十多名的领导干部,其中就有九阳市委书记沈怀德,九阳市委副书记杨建平(由九阳警备司令部政治部主任兼任),九阳市副市长张甲高。看看坐在台上的干部,就会明白一切。

 

陈家能得到豁免,不仅仅因他的当家人陈仁礼,有恩于几位领导干部,更在于陈仁礼积极拥护共产党和支援解放战争的实际行动。当九阳第二次解放后,他率先按计划将合作公司改成股份公司;接着,他响应市政府关于减租减息的号召,率先将佃租从三成减为两成,并把这归功于共产党的领导;在纳鞋支前中,所用的麻线,全部由他无偿供应;还不到秋收,他向镇政府承诺:稻谷收获后,他将收购二十吨大米,献给解放军,支援解放战争,等等。陈仁礼的实际行动,受到了市政府的表扬和嘉奖,因而被授于开明绅士荣誉。

 

九月,《九阳日报》刊出一则重要新闻:在市人大筹委会上,筹委会代表、开明绅士陈仁礼,当众表态,将价值数十万大洋的家族企业“涧北农业供销合作公司”和基本完工的陈家庄九年一贯制永森实验学校,无条件地全部上交给市政府,并请政府立即派人接管。在筹委会上,陈仁礼当选为九阳第一届人大代表。

 

不到半个月,一个由军代表五人组成的接管小组,进驻陈家庄,接管了《涧北农业供销合作公司》,遂改名为《涧北农业工贸公司》,总经理和副总经理由军代表担任,陈仁礼被任命为主管农业生产的业务经理。永森实验学校,改名为涧北实验学校,由镇政府接管。镇政府委派新任副镇长崔小红为代理校长。报纸没有提到的陈家大院,在交接过程中,已变成了镇政府和工贸公司的合署办公地。做为回报,陈仁礼携全家“高高兴兴”地搬进了仅为大院八分之一的原镇公所。当做为主人之一的新任副镇长崔小红,走进这座她熟悉的大院时,是什么心情,人们不得而知。但当她被任命为涧北实验学校代理校长时,这个昔日的陈家丫鬟,便立聘她的启蒙老师昔日的陈家大少奶奶丁之瑜,为国文教师,立聘昔日的陈家三小姐陈容,为数学教师。

 

开明绅士陈仁礼,不仅光荣地当选为市人大代表,而且也光荣地变成了为政府服务的公职人员,其妻和小妹被聘为教师,可以说是一举多得!

 

但这一举多得的荣光,是用刻骨铭心的代价換来的。

 

在陈仁礼当开明绅士不到三个月,许多不利于陈家的小道消息,向雪花一样,洒落在陈家大院中:灵宝县开始土改试点,一天枪斃了五个地主;在孟津,一个村庄,一次就杀了三个地主;有些村镇,不仅分土地,分浮财,还分媳妇,分闺女……这些惊心动魄消息,不胫而走,把陈家老老小小吓得胆颤心惊,惶惶不可终日。于是,在城里陈家四合院里,陈永庆主持了全家商讨会。

 

陈永庆说:“局势已经很清楚,天下已是共产党的天下:他们不仅要共产,还要共妻;不仅要共,还要杀;谁不满,谁反抗,就杀谁。我们家首当其冲,该怎么办?”说罢,目光环视所有家人,希望他们表态。

 

陈家人都知道形势非常严峻,而且已经是大祸临头,谁能想得出一个化险为夷的好法子?全家十多口人,几乎是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少顷,人们的目光开始向陈仁礼脸上聚光。聚光陈仁礼是有道理的。第一,他是陈家长门长子,而且是《涧北农业供销合作公司》的总经理;第二,在实施小天府计划中,大家都看到他有不同寻常的知识和才能,短短几年,把陈家庄改造成绿水青山,连爹和妈都说,陈家的未来寄托在他的身上;第三,在共产党领导下,他“顺”得最好,在陈家家族中,他最相信共产党,也最受共产党的青睐,当了人民代表,还是开明绅士。现在,家难当头,大家自然而然地要他拿主意。

 

陈仁礼若有所思,并没有立刻回应大家的目光。

 

供职于博物馆的三少陈仁廉,醉心于文物鉴赏,平日里沉默寡言,终于忍不住开腔了:“大哥,家难当头,你得拿主意,我们都听你的。”

 

大伙七嘴八舌,都要仁礼拿主意,连娘和爹妈都叫仁礼说说。

 

应当说,仁礼早有了主意,是个令他心碎又不得不为之的主意。如果他冒然提出来,会遭家人的普遍反对。因此,他必须慎之又慎,不能唐唐突突。

 

“我与之瑜想了好几天了,都睡不着觉。”仁礼终于张口了。他说:“局势你们都看到了,国民党完蛋了,我们必须当共产党的臣民,别无选择。”他顿了顿又说:“这些天,之瑜收集了许多资料,叫她跟大家说说。”

 

之瑜拿起一叠资料翻着说:“这部份是苏联资料。他们建国后,强行把所有工商业全部没收,交给苏维埃。苏维埃就是苏联共产党领导的苏联政府。谁反抗,就杀谁。据说,杀了几十万资本家。土地收给集体农庄,归苏维埃领导。谁反抗,就杀谁。听说杀了一千多万富农。”她对爹说:“我收集的这些资料,同爹你上次说的基本一致,差别只是杀人数量上的不同。”

 

“杀人数字可能夸大,但杀了许多人是可信的。”仁礼接着说,“中国共产党与苏联共产党,是兄弟党,中国共产党称苏联是‘老大哥’,在中国搞革命,学苏联,就是要杀人。”他对爹说:“上次你说,‘中国共产党学苏联’,这话一点不错。”

 

“啊哟,太可怕了!”张氏惊叫道,“太不讲理了,没收了人家财产,还要人家的命!没有王法了?”

 

“王法就是杀人。”之瑜重复她在年初曾说过的类似的话,但已满腔怒火了,“中国历代农民革命家,都是先拿富人开刀,叫‘杀富济贫’,目的是动员农民和那些流民、痞子,为他们冲锋陷阵,当炮灰;一旦革命成功,他们便坐享其成,当新地主新财主,农民还是农民,贫困照样贫困,新一轮的革命又从头开始——历代革命家就是用这种方式来瞎折腾老百姓的。所以,古人说,‘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刍狗’就是草扎的狗狗,祭典完毕后,即用了后就烧掉。中国历史就是这样:循环往复,以至无穷。中国共产党的革命,就是杀富济贫的革命,就是制造新地主新财主的革命,因而,同历史上的农民革命一样,都是瞎折腾老百姓的革命。‘你方唱罢我登场’,现在,他们要坐庄当新地主新财主了。”

 

“杀富济贫瞎折腾就是他们的王法。”仁礼说,“但中国共产党同苏联共产党不完全一样。在消灭私有制上,在瞎折腾老百姓上,他们一样,但道路不同。”

 

“有啥不同?一丘之貉!”老三仁廉顶撞大哥。

 

仁礼并不理会仁廉,继续他的说辞:“苏联共产党夺权后,便搞社会主义革命,便没收资本家和地主富农的财产,中国不一样。”

 

妈问:“有啥不同?”

 

仁礼说:“中国共产党胜利后,先搞新民主主义革命,没收官僚资产阶级和地主阶级的财产,但保护民族资产阶级的财产。”

 

妈急着问:“咱家属哪个阶级?”

 

仁礼说:“他们说,现在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叫新民主主义革命。他们有三大敌人,叫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其中,封建主义就是指地主、富农和支持他们的官员。咱家是他们的敌人,是跑不了的。”

 

“照你这么说,我们等着死吧?”娘和妈异口同声地绝望。

 

“他们还说,他们有四个朋友,就是工人、农民、小资产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其中,民族资产阶级就是指一般工商业者,不没收,还支持。妈,你不用怕,你和爹还是他们的朋友哩!

 

“这么说,我算松了一口气。”妈真的放松了许多。

 

“我们等着死!”娘还在绝望中。

 

陈永庆问:“这些你都听谁说的?是杨建平吧?”

 

“有他。”仁礼说,“杨建平是警备司令部政治部主任,兼任市委副书记。这几天,我还拜访了九阳市委书记沈怀德,九阳市副市长张甲高。最近听说,张甲高可能兼任咱陈家庄镇委书记,一把手。

 

“谢天谢地,咱家竟有这么多人保护!”李氏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们能保护我们吗?别异想天开!”仁廉大不以为然。

 

“有,总比没有好!”陈永庆说。

 

“爹说得对。”仁礼说,“但他们也保护不了我们。去年他们的党中央,颁布了一个《中国土地法大纲》。《大纲》规定要没收地主富农的土地,并按人口平均分配这些土地。咱们在陈家庄的财产,谁保也保不住!我拜访他们时,他们都说要我谨慎。他们话里有话。”

 

“啊!”娘惊叫了一声,“要共咱家的财产?还共咱家的媳妇和女儿?”

 

“共产肯定,咱家跑不了;共妻共女不可能,那是丑化共产党。”仁礼对此毫不怀疑。

 

“现在摆在们面前是两条路,一条是要钱不要命,一条是要命不要钱。”之瑜无可奈何而又坚定地说,“我同仁礼想好了:留住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豁出去了,把陈家庄咱们家的所有家当,全部交给共产党。”

 

刹那间,全家屏气、噤声,继而颤栗,犹如一阵寒气袭来,使得他们全身上下直打哆嗦。

 

“啊——”张氏突然尖叫了一声,大声喊叫:“凭什么?我陈家一不偷,二不抢,凭什么都得给共产党?我想不通!我想不通!”说着,放声大哭起来。

 

哭声哭穿了一大家人的心,哭得陈永庆和李氏,两眼热泪横流!

 

大家围住张氏解劝。

 

陈永庆也劝道:“嫂子,为了保命,也只好这样,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但张氏仍大哭大叫:“凭什么?凭什么!我想不通!我想不通啊——”

 

“娘,别哭了。”仁廉突然对娘说,“再哭也没用,共产党不会可怜你。现在我最担心的是我大哥和大嫂!”

 

仁廉一句话,提醒了张氏:那周家灭门情景,立刻呈现在她的眼前。她止住哭泣,怔了一会儿,走到仁礼和之瑜面前说:“娘错怪你俩了。你俩说得对,都了吧!”张氏低泣着说,“娘也想通了,全都了吧!你不,他们会提着刀、端着枪来抄。

 

仁礼和之瑜突然下跪,面对娘,对着爹和妈。仁礼哽咽着说:“娘!爹!妈!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陈家的列祖列宗,老陈家一两百多年的祖业,都毁在不孝子孙陈仁礼身上了。

 

大姐陈仪、二姐陈美、小妹陈容和老二陈仁厚、老四陈仁梓等,都纷纷下跪,哭泣,只有老三陈仁廉大声说:

 

“哭有什么用?还是我大嫂说得对:中国共产党的革命,就是杀富济贫的革命,就是瞎折腾老百姓的革命。我们家在劫难逃!”接着他高喊道:“世事茫茫,遥不可测。气数已尽,任他去吧!”遂高唱《好了歌》:

 

世人都晓神仙好,

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

荒冢一堆草没了!

 

唱后大笑,继而,他失声大哭起来……

 

3、接管  

 

接管《涧北农业供销合作公司》的军代表由五人组成,军代表组长叫袁得富。公司改名为《九涧农业工贸公司》后,袁得富任总经理,副总经理、供销科长,财务科长和会计,均由军代表担任,陈仁礼被任命为主管生产的业务经理。

 

袁得富山东莱阳人,生得浓眉翘鼻,脸盆黑不溜秋的。父母期望儿子能得富得贵,子贵则父母荣;但天不随人愿,一场瘟疫先后夺走了他父母的穷命。大三岁的姐出嫁后,随夫闯关东走了,18岁的他成了孤儿。好在,一个姓王的地主婆,见他长得虽黑不溜秋的,但诚实、敦厚,看上了他,遂收留他家。言明,好好干活,包你吃住,过几年给你娶个媳妇。在那里,他种过地,喂过猪,榨过油,做过粉条。但好景不长,那年土改,地主给拉出去崩了,地主婆成了寡妇,地和房子都没了,他只好离开了那里。那年,八路军在他们家乡招兵买马,他报名参了军,成了八路军山东纵队一名战士。由于诚实、敦厚,作战英勇,又爱动脑子,几年下来,从战士而班长,从班长而排长。在孙祖伏击战中,他率领一个排,击斃日军指挥官并俘获伪军一个营长。战斗结束后,他荣立二等功,并晋升为连长。在莱芜战役中,他率领一个连,据守一个山头,顶住了蒋军两个团的轮番进攻,硬扛了三天,胜利地完成了纵队司令下达的阻击任务。这次战斗,他的连伤亡很大,全连一百多人,只剩下38人,自己也负伤,右手食指切去了半截。战役结束后,他荣立一等功,被纵队司令授于战斗英雄荣誉称号,并晋升为营长。

 

九阳战役中,他的营被编为第二梯队即96师的预备队,还没有来得及放枪,九阳解放了,尽管他磨练得食指可以扣扳机了。

 

九阳解放后,剿匪任务较多。他曾两次带兵剿匪,每次总能干净利索地歼灭之,受到师部的表彰,又立三等功一次。

 

由于没有大规模战斗,驻防部队相对宽松些,休闲式练兵成常态,因此,师首长总想给部队改善改善生活,打打牙祭。机会来了,许师长把袁得富叫到跟前说:

 

“想给你一个新任务。”

 

“是!”他向师长立正敬礼后说,“全营已做好准备,随时都能投入战斗。

 

“我知道你的指头好了,不扣扳机就发痒,是不是?

 

“是!”他向师长来了个立正礼。

 

“你判断失误。要是喝酒,得先罚你一大杯!”

 

“愿意挨罚。”又向师首长来了个立正礼。

 

“现在先不罚你,记到帐上,等你完成任务时再罚。”

“是!首长下令吧!”

 

“别着急。”许师长把他拉到一张椅子上坐下说,“这次不是叫你带兵剿匪,这次想叫你给咱师搞点给养。

 

“那是后勤张处长的事。”

“张处长有张处长的事。我同龚政委商量好了,派你到一个公司当军代表兼总经理。”

“啊!公司总经理?我没干过呀!”

 

“你干过。”许师长肯定的说,“第一,你是农民家的孩子,长期干农活;第二,你给地主家扛过长工,知道地主如何经营;第三,你打仗爱动脑子,当总经理逼着你动脑子。”说着,许师长拿一张报纸叫他看。那是张《九阳日报》,上面文字分明:在市人大筹委会上,筹委会代表、开明绅士陈仁礼,当众表态,将价值数十万大洋的家族企业‘涧北农业供销合作公司’和基本完工的陈家庄永森实验学校,无偿地全部上交给市政府,并请政府立即派人接管。”师长接着说,“九阳市政府和警备司令部,都要我们师派人接管。这是个机会,我们决定派你去。

 

“我服从命令。但是否给我配一个副手。”袁得富报告说。

 

“我们想过了。”师长说,“军代表由五人组成,你是小组长,当总经理,王副处长是副组长,当副总经理,其他人由你们安排。”

 

“不妥吧,王是……”因与王同级,袁得富似觉不妥。

“我们想过了。”师长又说,“今天师党委已做出决定,提升你为师后勤处第一副处长,级别同时晋升为副团级,已得到军部批准。现正在草拟命令,即日生效。”

 

“感谢首长栽培。”袁得富又向师首长来了个立正礼。

 

“你先准备一下,五个人碰一下头,明天上午出发。先找市委副书记杨建平同志,由他安排你们进驻事情,然后到警备司令部报个到,备个案。”

 

很快,一切程序走完,袁得富等五个军代表,来到了陈家庄镇。

 

在陈家庄镇,仅用三天,袁得富也完成了交接,办公室也很快安置在陈家大院里。

 

快速交接,得益于镇政府的妥善安排,得益于主持交接人副镇长崔小红的积极和努力。

 

昔日,曾在陈家大院里当过丫鬟的崔小红,能当上副镇长,並非全靠当市委副书记丈夫杨建平的影响,而主要是靠自己的努力。在当丫鬟期间,她跟丁之瑜学了许多知识,又看了很多书,提高了文化水平,开拓了人生视野;在当地下党员时,她曾多次扮成农妇,挑担子进城卖菜,巧妙地利用她的姿色,刺探到青年军许多军情,倚单线向交通站长汇报,为解放九阳做出了贡献。因此,担当陈家庄镇副镇长是理所当然的。但对陈家出全部财产,心情十分复杂,连自己也说不清。当陈仁礼向她提出搬出陈家大院时,她本能地表示不同意,但在仁礼反复要求下,她理解了,便改变立场,同意他们搬出。其私下里达成了共识:仁礼同意搬进仅为大院八分之一的原镇公所。一切进行顺利。当看见陈仁礼“高高兴兴”地搬出陈家大院又搬入镇公所时,她说不清自己当时的心情。与陈仁礼“高高兴兴”相比,老太太张氏那张脸沮丧而阴沉,她不敢多看,赶紧闪开。然而,当晚,她竟为那张沮丧而阴沉的脸,不由自主地流下了眼泪。

 

工贸公司第一次办公会议召开了。参加人除了五位军代表外,陈仁礼是唯一一个非军人参会者。主持会议的总经理袁得富说:

 

“通过几天的摸底排查,我们的家底清楚了。公司家产都已造册上帐。土地4162亩,其中水浇地1260亩;山间林地3200亩;涧河上我们拥有三个堰塘,河边拥有三座水车房;在陈家庄镇,我们的一条龙作坊有两个屠宰社,一个榨油坊,一个白酒坊,两间铁匠炉和五间木工房,另外还有五个豆腐坊,四个粉条坊,两个面粉场。陈司令看了我们的家底后说,我们这个公司相当一个小农场。

 

按事先约定,总经理讲完后,由主管生产的经理陈仁礼讲今年的生产。这个公司原本是他陈家的,作为陈家总经理,又是平大毕业的农业专家,他对家底和农业生产了如指掌,全都记在心中,不像袁得富那样拿着笔记本念。他首先说秋收:

 

“公司上下都在忙于秋收,估计再有几天便收割完毕。从已收获的情况来看,今年秋收肯定是个大丰收。玉米、花生、大豆以及土豆、红薯,产量都超过去年。水稻再有几天开割,估计产量达30多吨,公司地租收入6-7吨,加上收购种地户手中的余稻,公司拥有水稻可达20多吨。”当说到秋种时,他说:“‘秋分早,霜降迟,寒露种麦正当时’,预计下月8日前后,开播小麦。麦种已准备好。”接着,他又说及一条龙作坊生产。他说:“由于大丰收,作坊原材料都有保障。在第四季度,除保障我们陈家庄镇散户加工生产外,预计本公司可支配和销售的主要农产品有:大槽油2500斤,小磨油1200斤,白酒3吨,粉条5吨,豆腐乳3200罐,条猪60头,活鸡5200只,面粉22吨,大米6吨。过去销售这些产品的品牌是‘陈家庄’,现建议坚持使用“陈家庄”这个品牌。”对于因受减租减息的影响,公司的收入可能有所减少时,他说:“由于农民积极性提高,丰收已成定局,预计本公司的收入较去年将会有所增加。”

 

对于军代表来说,陈仁礼说的同他们摸底排查的情况,没有多少出入,因而也没有什么疑义。令他们高兴的是,他们刚来几天,不仅拥有数千亩土地和山林,第四季度秋收后,就将拥有价值约3000大洋的数十吨农副产品。显然,他们没有辜负师首长的嘱托。

 

会后,军代表们忙碌起来,不仅经常出现在田间地头,帮助收割玉米、大豆,刨土豆、红薯和花生,还经常出现在榨油坊、豆腐坊,参加劳动。通过参与劳动,他们一致结论,陈仁礼的计划不仅可以实现,甚至可以超额完成。对此,他们兴奋极了,他们已经有了向师首长汇报的“本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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