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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怀孕
陈仁礼和丁之瑜每天还在为他们的小天府忙碌者,一个意外的亊情发生了:十七岁的侍女史怀秀怀孕了。仁礼听说后,对之瑜大发脾气,认为这是陈家的一大丑闻,批评她没管好自己身边的人。其实,之瑜早在年初已看出了端倪,只是觉得儿女私情,十分正常,局外人大可不必干预,她甚至有成人之美的气度。不成想,这却有触犯陈家家规之嫌:不准欺辱下人。
史怀秀受到陈家男性欺辱了吗?在她的心里,可不像陈仁礼说得那样严重,陈家人欺辱了她;相反,那是她心甘情愿的事,只是不小心,怀了孕,私情暴露。
她十七岁了,那一对乳房,虽被三寸白布紧紧勒着,也阻挡不了它凸凸膨起。性成熟了,自然而然地产生了对异性的追求。这是天生的,谁也阻挡不住。
星期日的上午,一阵歌声飘进她的房里,虽非绕梁之音,却能紧紧缠住她,轻轻而倔强地硬往她耳朵里钻。——她,看上了四少陈仁梓。
陈仁梓就读于明德高中,爱唱歌,是校合唱队成员之一。每到周末,他就骑自行车回陈家庄。星期日上午,总会唱一会歌。有时他独唱,有时与小妹陈容一块唱。
歌声传到了怀秀的耳里,使她不由自主的感到,陈仁梓的歌声似乎比陈容的歌声甜美得多。歌声吸引了她,不仅使她总往歌声那边飘几眼,甚至还想往歌声的方向抬脚。由于找不到机会,这脚没能抬起来。然而,机会不期而至,丁之瑜要她给陈仁梓沏茶。
丁之瑜叫史怀秀给陈仁梓沏茶,也不是随便说的。她早已看出,陈仁梓与史怀秀之间有了情义。
从史怀秀来到大院的第一天,陈仁梓就被她清丽的秀色所倾倒,他直觉她的清秀,比他相处的女同学可人得多,尽管她的文化水平不高。因此,他很想找机会同她聊几句。史怀秀呢?她来到大院,一眼就看上了长得排场的陈仁梓。尽管地位悬殊,也意识到这是高攀之想,甚至有违父母叫她不要胡思乱想的叮嘱,但这个梦中的如意郎君,是她无法摆脱掉的。
在大院里,他俩经常碰面。史怀秀发现,陈仁梓经常注意她,对她似有情意,但她却不敢多想,却渴望他能直接对她有所表示。情恋由不得你约束,迫使她多次偷偷地看他一眼,虽一闪而过,却传达她心中的情思,不怕人说她高攀。一闪而过的眼光,却被陈仁梓捕捉到。他从那一瞬间的闪光中,发现她心中的秘密。他要创造条件,或等待机会,当面向她示好。
丁之瑜记得,仁梓曾向她打听过怀秀的身世;她发现,每当她说起怀秀时,仁梓都很有兴趣,非常注意倾听怀秀日常生活里的方方面面。她也发现,怀秀时不时会向东廂房那边瞥上几眼,那是仁梓的房间;每当仁梓唱歌时,怀秀非常注意听,好像要从歌声里,听到那边会向她传来什么爱的信息。
丁之瑜想到的,恰恰是陈仁梓和史怀秀的精神现状。成人之美的天性,使她想为他俩的情恋创造条件,而要史怀秀给陈仁梓沏茶,就是为他俩提供机会。
机会来了。史怀秀提起热水壶,抬脚走进了陈仁梓的房间,心里蹦蹦乱跳。
正在看书的仁梓,看见怀秀走进身边给他沏茶时,他站起身来,伸手抓住了壶把,也抓住了怀秀的半个手腕。那一刹那,怀秀突觉一股电流传遍了全身。她赶紧松开了手,把热水壶递给了仁梓。当他第一次碰着怀秀的手后,仁梓忽然勇敢起来。他沏完茶后,把热水壶放到地上,便要怀秀在桌对面坐下。此时,怀秀欲坐而未坐,十分局促。当仁梓再次要她坐下时,她才慢慢坐在仁梓对面的椅子上。
仁梓先开口:“听大嫂说,你十七了。”
“是的,刚十七。”怀秀答道。
“我十九了,比你大两岁。”
“噢。”
“你来陈家庄两年多了吧?”
“是。”
“上了几年学?”
“小学五年级。”
“还想上不想?”
“想,没有条件。”
“我这儿有的是初中课本,很全,你可以拿去读。”
“噢,好。”
“不懂我来教你。”
“好。”
说着说着,仁梓便大胆起来。
“你到我家快一年了吧。”
“七八个月。”
“今天是第一次来我房里?”
“是。”
“以后你多来,我欢迎。”
“噢。”
“咱们交个朋友吧?”
“朋友?”
“你不懂?我们学校很时兴,男女生俩人谈得来,对劲,就可以交朋友。”
“噢。”
“不愿意和我交朋友?”
对面坐着的是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梦中曾坐着花轿来到这个大院,与他拜堂成亲。怎么在节骨眼上,竟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回答。
“我知道了,你不愿意。”仁梓似乎有些失望。
“不!”怀秀突然勇敢起来说,“我愿意;可我家太穷。”
“噢,原来如此。”仁梓胆子更大了,说,“我就爱同穷家姑娘交朋友,她们吃苦、耐劳、踏实。”
“你不嫌我穷?”怀秀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不嫌。”仁梓毫不犹豫地说。
“你娘也不嫌?”她已看出大娘并不喜欢她。
“我自己做主。”仁梓说。
“那好。”怀秀高兴起来,说,“我愿……”
话没完,便听见大娘一声高喊:“怀秀——”张氏见怀秀进到仁梓房里太久,便忍不住喊了一声。
怀秀赶紧提起热水壶,匆忙离开了仁梓的房间。
打那以后,情思便缠住了史怀秀。每到晚上,陈仁梓的影子便来到了她的身边。她渴望成为他的妻子,明媒正娶到这个大院。但地位悬殊,她是婢女,丫鬟,很怕这只是她的单相思。当听说大娘给陈仁梓提媒,是大娘远房一个侄女时,特别是感觉大娘不太喜欢她时,又使她忧心重重。在农村,她看见大多数农妇,包括她母亲奶奶在内的长辈们,哪一个不是在贫困中窝窝囊囊地活着。她不想当一个窝窝囊囊的农妇,她的姿色使她有了摆脱农妇的条件。对于姿色,她很有信心。她曾无数次在镜子面前,欣赏自己,尽管比不上丁之瑜秀美,但比电影广告里村姑,毫无逊色。沏茶中,当听陈仁梓要她当朋友时,她认为,要她当他的朋友,就是想娶她为妻。嫁给陈仁梓,就会改变当农妇的命运。因此,她怕失去陈仁梓,要抓住陈仁梓不放。她觉得,丁之瑜是会理解她的,但大娘可能不太一样。她的父母呢?跟大娘差不多,曾多次警告过她,在陈家大院里,不要胡思乱想。此时,她认为,她不能让别人安排自己的命运,她应该主动,把自己的命运,紧握在自己的手中。她知道,陈家是个很传统的世家,是个很重视道德修养的家庭,抓住陈仁梓,摆弄成真,陈家也会承认。因此,她要利用机会,主动接近陈仁梓,并期望陈仁梓能对她动手动脚,把生米做成熟饭,到那时,连大娘也得承认她是陈家的媳妇。
陈仁梓呢?在学校里,他曾交了个女朋友,但不久发现,他不喜欢她。他的亲娘,给他介绍了一个远房侄女,是城市姑娘,他看不上人家,明言拒绝。在他的心目中,史怀秀比他的同学,更加亲切,比娘的那个侄女,更加秀美。他已经爱上了史怀秀,认定要娶史怀秀为妻。每当见史怀秀来给他沏茶时,他兴奋起来,已无心看书,而史怀秀那温情脉脉的一瞥,又深深地触动了他,使他热血沸腾起来。他很想拥抱她一下,甚至想对她动手动脚,但在陈家家规面前,他紧紧抑制住了他的冲动:那条家规是,善待下人,不准欺辱他们。
他曾想过,同下人谈情说爱,如果两个人又情投意合,能算欺辱下人吗?不算!他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但家里人呢?他的母亲就非常传统,总爱讲门当户对,给他介绍的那个侄女,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千金。爹呢?也是个讲门当户对的传统人,只有妈还算开明些。这些,他心里很清楚。在娶史怀秀的问题上,他将遇到的阻力,一定来自于娘和爹。面对阻力,他也不退缩。时代变了,什么门当户对,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等传统观念,统统都是垃圾,必须扫地出门。
他要考大学了,少不了家庭的支持,不能因史怀秀而与家庭产生矛盾。他曾试探过他的亲娘,娘仍坚持门当户对,並以他大哥大嫂为例,证明门当户对的重要性。当他得不到亲娘的支持后,他决定避开家庭,走自己想要走的路。
在一次沏茶中,陈仁梓勇敢地问史怀秀:“你知道交朋友的意思吗?”
“知道,就是好朋友。”突如其来的提问,使怀秀不知所云。
还是仁梓来得干脆,没有废话:“跟你交朋友,就是想娶你为妻,你愿意吗?”
怀秀一听,高兴得结结巴巴:“噢,我,我,愿意,愿意。”
“我们陈家有条家规,是不准欺辱下人。我没欺辱你吧?”
“没有,没有,是我愿意,我愿意。”
陈仁梓勇敢地把史怀秀搂在怀里,动嘴后,又迫不及待地对她动手动脚。曾期待过仁梓对她动手动脚的怀秀,面对突如其来的爱抚,似觉鲁莽,忽然害怕起来,她下意识地挣脱怀抱,躲到墙角,茫然不知所措。
“你不愿意?”面对怀秀的抗拒,仁梓忽然有点害怕,再三重复地说,“我没有欺辱你吧?我没有欺辱你吧?”
“啊,噢,没,没,没有!”怀秀说着,两腿已发软,有气无力地靠在墙上。当仁梓再次对她动嘴动手时,便不由自主地倒在仁梓的怀里。
自此,他俩的关系急转直上,不久,怀秀怀孕。
当张氏得知史怀秀怀孕后,十分生气。她把仁礼、之瑜叫到跟前,大发脾气说:“打她来咱家,我就看她一身妖气,是个小狐狸精。这不,她用迷魂汤把咱仁梓灌迷了。”
“娘,”仁礼说,“这不能全怪人家。”
“咋不怪她?”张氏还是非常生气,“她没来咱家,咱家出过这种丑事吗?”
“娘,”之瑜也开口说话了,“仁礼说得对,这不能全怪人家。”
“都是你说的。”张氏训斥起媳妇来,“你说她是个好闺女,这可好,把仁梓给勾引坏了。”
“当初,你不也说她家是个老实人家吗?”仁礼说。
“她家老实不等于她老实。”张氏还在生气。
“娘,你先别生气,都怪我和之瑜没有管好。”仁礼想叫娘消消气,便转移话题说,“事情已经出来了,娘,你说咋办?”
“你没主意了?”张氏仍然生气地说,“把她撵出去!”
“娘,你消消气,千错万错,都怪我没管好身边的人。”但之瑜话锋一转说,“把她撵出去容易,但她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咋办?到那时,外边人又该说咱陈家欺辱下人了。”
张氏忽觉媳妇说的有道理,便说:“你说咋办?”
“先捂住,别扩大。”之瑜说。
此刻,张氏有所冷静。她说:“你们说得也对,不能全怪人家。”
仁礼说:“先叫之瑜领着她,到医院做了,以后的事再说。”
张氏无可奈何,只好同意了仁礼的意见,但气仍然没有消。她说:“过两天,把你爹、妈请回来,管教管教仁梓。”
见娘还在气头上,仁礼和之瑜都连声称“是”。
星期日的上午,在后院的厅室里,房门紧闭,上面坐着张氏、陈永庆和李氏三人,下面站着仁礼、之瑜和仁梓。忽听陈永庆对仁梓说道:“高考完了?”
“完了。”仁梓连忙回答。
“能考上吗?”
“不知道。”
“你知道陈家的家规吗?”
“知道,仁义礼智信。”
“还有。”
“善待下人,不准欺辱他们。”
“你欺辱下人了没?”
“没有。”
突然,陈永庆猛拍桌子,大声呵斥:“胡说!史怀秀是怎么回事?”
“这……是……”
“跪下!”
仁梓连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是不是你造的孽?”
“是,是。”
“掌嘴!”陈永庆怒不可遏。
“啪啪”仁梓掌起嘴来。
李氏突然站起身来,抓住了仁梓的手,并把他拉起来,大声说:“啥大不了的事,罚跪,还叫孩子掌嘴。”
“叫人家怀孕了,事情还小吗?叫外人知道,你当妈的,脸往哪儿搁?”陈永庆怒气不减。
“现在什么时候了?都兴自由恋爱了。外人知道也是自由恋爱。”李氏力争。
“自由恋爱也不能乱来,也得明媒正娶。”陈永庆不认同夫人。
“过几天,给她史家下个聘书,不就成了?”李氏说得十分简单。
“那可不行。”张氏不愿意了,说,“门不当,户不对。”
“嫂子,”李氏反驳起张氏来,“在城里,讲门当户对的人越来越少了,主要看俩人是不是情投意合。”
“门不当,户不对,可不行,这是祖传的老规矩。”陈永庆明驳他的夫人。
“什么老规矩?仁厚跟小齐好,你咋同意了?”小齐是药店站柜台的营业员,一个木匠家庭出身的闺女。
“我看她很本份,腼腆温柔,也勤快,手脚干净。”陈永庆坚持自己的看法。
仁礼及时插话道:“爹说得对,关键要看她本人。”
“记得当初之瑜领着她来时,都说这闺女面善,长得也齐整,她家里人都很正派。当时,都同意她来咱家,是不是?”李氏不给嫂子留一点面子。
“那时,我看走眼了。”张氏还在坚持,“可好,她一来,就勾引住了仁梓。”
“嫂子,不能那样说。”李氏又数起张氏来,“常言道,一个巴掌拍不响,我看,那是两厢情愿。仁梓,你说是不是?”
仁梓不敢表态。
仁礼说:“妈说得对。这是两厢情愿。这可不是咱们陈家欺辱下人。”
陈永庆说:“你说情投意合也好,两厢情愿也好,人怀孕了,传出去,能不说你陈家欺辱下人?”
“爹说得对。”之瑜见时机一到,说,“传出去,七嘴八舌,你能挡住谁的嘴?说咱们陈家欺辱下人,我看免不了。”
坚持“勾引”的张氏,忽觉有些孤立。仔细一想,若传出去,虽也有人相信丫鬟勾引了少爷,但更多的人会相信是少爷欺辱了丫鬟。家丑不可外扬,想到这里,便埋怨起仁梓来:
“你也不小了,别再给陈家添丑了。”
“娘,事情已经出来,现在得设法先捂一捂。”之瑜说。
“好,先捂一捂。”陈永庆表态了,李氏、张氏都相继点头。
“我和仁礼想好了。”之瑜说,“先瞒着怀秀家里人,就说怀秀陪我上城里看病,带着她先做了,在我娘家住个十天半月,人不知,鬼不觉。”
娘、爹和妈三位长辈,都觉得之瑜说得有理,表态同意了之瑜的意见。
第二天,丁之瑜带史怀秀上了九阳城里,在河洛医院做了流产术。
回陈家庄后,史怀秀被安排到一条龙合作社里当记帐员,仍与之瑜相伴,间也学习些豆腐乳、豆腐干、粉条等的制作技术,史家也没有发觉什么异常。
不久,录取通知书下来了,陈仁梓考上了平北医学院。仁梓乘车赴学校那天,怀秀没敢上火车站送别,却在头天晚上,偷偷与仁梓约会在一棵枣树下,洒泪话别。正是:
多情自古伤离别。
4、营救
杨建平被捕了。
这是陈仁礼预料中的事。早在前年,陈仁礼就听说杨建平是个共产党员,还知道他是在上海入的党。最近,有友人告诫他,杨建平常借采购之名,与九阳城里一个中共地下交通站,联系甚密,并在庄里发展了几个党员,很可能已被中统监视,希望他与杨建平保持距离。由于他坚守陈家的祖训:不参与政治,谁当权,老陈家都是顺民,因此,明知杨建平的政治身份,还是委托杨建平和崔小红夫妇俩,主管陈家庄永森实验学校的建设。由于不参与政治,他得到的消息,也没有转告杨建平夫妇,仅多次劝告他们,要谨慎小心。
当天,崔小红已知杨建平被捕,她不敢声张。不久,当从党组织那里,听说大年过后,九阳要处决一批地下党员时,特别听说处决名单包括杨建平时,她慌了。大年没法子过,便拖着五个月的身孕,来到陈家大院。那是她熟悉的地方。见到了陈仁礼夫妇,她便向他俩哭诉,并请求帮助。
“建平是不是共产党员?”陈仁礼问崔小红。
“他,他不是。”小红匆忙回答。
“你怎么知道要处决一批中共间谍?”
“是建平朋友说的。”
“他们也是共产党员?”
“不知道。”
“我知道,你们有规矩:守口如瓶。”仁礼笑道,“你要相信,我俩不会破坏你们的事。”
“噢?”小红对仁礼夫妇完全信任,但绝不能暴露党的任何机密。
“小红,”仁礼道,“不管你信任不信任我,事情已经出来,我要把我知道的一切,告诉你。”
“噢,是。”仁礼的话,使小红感到意外。正不知如何对答,只听仁礼对她说:
“早在前年,我就听说建平是个共产党员,是在上海入的党。最近,我又从县政府党部一个同学那里得知,建平不仅是个共产党员,而且在陈家庄还发展了几名党员,可能有你;并说,建平常借采购之名,与九阳城里一个中共地下交通站,联系甚密,已被中统监视。”
“啊!”听仁礼说得那么真切,使小红大吃一惊。
“小红啊,”仁礼语重心长地说,“你们有你们的组织纪律,我们陈家有陈家的规矩。你也知道,不管谁来,我们陈家都是顺民。”
“知道,这个我知道。”
“小红啊,”仁礼说,“你说,九阳要处决一批中共间谍,消息可靠吗?”
“可靠。”小红说,“一共有四个人,要处决其中的两个,处决的名单中有建平。”
一听,仁礼判定,这是小红从他们地下党那里得到的消息。于是,他对小红说:“事情紧急,明天上城里。”
第二天,陈仁礼同崔小红到了九阳城里。
首先,他俩以表兄妹的身份,拜访了县党部已升任书记长的同学李克良。李书记长非常礼貌地接待了他俩。但当谈到请他营救杨建平时,李书记长顿现难色。他把陈仁礼叫到另一房中,告诫陈仁礼,杨建平不仅是中共九阳地下党的一个头目,而且还是上海日本特务头子岩井英一治下“岩井公馆”里的一名特工,此事关系重大,不要多管闲事。——第一次营救失败。
事不宜迟,下午,他俩来到了冶炼铸造公司,找到了任公司副董事长的同学张绍先,因陈仁礼知道,郭县长是公司的一大股东。张副董事长热情地接待了他俩。但当谈到请他营救杨建平时,张副董事长顿现难色,但答应愿意找郭仙舫县长说说。第二天,他俩再次来到冶炼铸造公司,张副董事长遗憾地告诉他俩,郭县长管不了这事,叫你们找警备司令部,而兼九阳警备司令的是青年军206师师长邱行湘。——第二次营救又告失败。
仁礼对小红说:“找找你们交通站,看看他们有什么办法。”
“线都断了,我找不到他们。”小红十分沮丧地说。
找警备司令部,刻不容缓。
天无绝人之路。正当小红陷入绝望中时,从丁之瑜的二哥丁守义那里,传来了一条好消息:好友贾隽成一个表弟朱本先,在警备司令部里任副官。听到消息后,陈仁礼、崔小红同丁守义一块,找到了贾隽成帮忙。贾隽成是河洛中学教师,慷慨热情,当即应允。
第三天,贾隽成传话给他仨。朱本先说,第一批处决中有杨建平,订于2月22日,星期日处决,离现在还有十天。主管此次处决的人,是警备副司令赵云飞。据朱本先说,赵司令威武挺拔,雷厉风行,令行禁止,英勇果断,但也有软肋。据朱本先观察,他的软肋主要有两条:一爱钱,二爱女人。朱本先还说,把杨建平名字从名单中删除,至少得拿五千袁大头,推后,少说也得一千。之于女人,现在局势紧张,估计他不敢养。
小红一听,便瘫倒在地上:她往哪里去弄这么多钱!大家把她扶起来,安慰她说:“想想看,总会有办法。”
回到公平街家里,小红有气无力地坐在一边。
只听陈永庆说:“救人要紧,特别是杨建平。”此时,他已知道,杨建平不仅是中共地下党员,而且还是中共九阳地下交通站的负责人。他说:“大家先凑凑,看能凑多少。”
陈仁礼说:“我那儿没有银元,只有三十万块法币和关金劵。当年,一块法币换一块银元,一块关金券,顶二十块法币。现在呢,没人要,拿一万关金券,也兑不来一块银元。”
陈永庆说:“年前,我刚到禹县进了一批货,花了十万关金,五十块大洋,现在只剩下二十多块大洋,只管凑个数。”
“学校帐上还有多少?”仁礼问小红。
小红说:“还有十多块大洋,二十多万法币。”
“差得太多。”仁礼说,“等会,我到锐丰钱庄苏老板那里,看看能不能借点?”
陈永庆摇摇手说:“不中了。局势紧张,他们都把银元和金银藏了起来,不兑換,也不借贷。我去贷点银货,他们只拿法币和关金券应付。”
“其他银行呢?”仁礼问。
“交通银行、四明银行都关门了,只有中央银行还在营业。”陈永庆拿出一叠交通券和四明券,说,“这有一万多块,我去那里兑换银元,他们说,只能兑换法币,连关金劵都没有。”
听着,听着,小红的心又凉了半截。
忽然陈永庆对仁礼说:“救人要救到底。不管困难有多少,你要想办法。”
“如果钱庄和银行都不行了,到当铺里看看。”仁礼说,“把土地抵押给他们,也许能借到一笔款。”
“是个好办法。”陈永庆催促仁礼,“听说南大街的隆昌当铺,老板是山西人,资金雄厚,抓紧时间去那里看看。”。
当天下午,陈仁礼同崔小红来到隆昌当铺。王老板认识这位河洛居士,接待自然热情。但当听说要筹借一千大洋时,脸上顿现难色。当前形势吃紧,法币贬值,物价飞涨,一般只借法币,不借银元;但当听说以土地抵押时,便有了商量的余地。他说:“陈总,您是河洛居士,不能瞒你,形势吃紧,都怕共产,土地房产齐掉价。您要筹借一千大洋,恐怕得用500亩农田作抵押。”
“一亩地才典当两块银元?”仁礼很吃惊,说,“一头牛还卖二十块,一亩才典两块?”
“此一时,彼一时也。”王老板笑着说,“十年前,一法币換一块银元,现在呢?一万
法币没人要。”
“你说的是事实。但我这是抵押。”
“抵押也是买卖。”王老板有些不耐烦,说,“陈总,如果你觉得不合适,可到别处去试试。”
显然,王老板下了逐客令。
生意场上多无情。面对逐客令,陈仁礼也无可奈何,因他急切用钱。他只好笑道:“王老板下逐客令了。”
“哪里,哪里!”王老板忙打哈哈。
“好吧,明天我拿500亩地契来,你给我准备一千块大洋。”
王老板伸出右手,与陈仁礼的右手拍了一下说:“成交!三年后,你拿一千块大洋来,这地还是你的。”
第二天,陈仁礼和崔小红来履约时,王老板变挂说,他只筹到了八百块,那二百块需等一个月后补齐。救人要紧,仁礼和小红只好兜着八百块大洋,交给了贾隽成,言明,那两百块一个月左右一定补齐。
回到家里,崔小红最担心的事,是鸡飞蛋打,人财两空。她惶恐不安地等待着22号那一天。陈仁礼呢?心里也不踏实,也怕鸡飞蛋打两头空。
2月22日星期日那天,终于到来。杨建平的胞弟杨建昌,早早来到十字街的一个角落里,等待着执行处决的行刑队。他受全家嘱托,要亲眼看看,那刑车上有没有他的哥哥。此刻,他同他的家人一样,企盼着在处决示众中,没有他的哥哥;但令他们焦虑的是,万一鸡飞蛋打呢!“没有”和“万一”,两种心情交织在一起,已经折磨他们好几天了。
上午十点左右,行刑车队出现了。第一辆是一部拆去车棚的中吉甫,挡风玻璃平倒在引擎盖上,上面架着一挺轻机枪,枪口直向前方,车上坐着六七个全副武装的军警。第二、第三辆是美国GMC大卡车,每辆车上有十多名全副武装的军警,押着一名待决的犯人。紧随其后,是四辆美式小吉甫,车上坐的都是全副武装的军官。
当杨建昌看清楚刑车上没有他哥哥时,什么也顾不得看了,骑上自行车,飞也似地跑回陈家庄,向亲友报告他所看到的一切。
杨家和崔家的直系亲属们,听了建昌的报告,都因没有鸡飞蛋打而高兴。也许收钱方认为,在兵荒马乱中,一下子能弄到八百块大洋,也不容易,对那两百块承诺,也没有过于认真。当大家高兴时,崔小红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这是第一批处决。有没有第二批第三批呢?如果有,是否还得再弄八百或五千大洋呢?她不敢往下想,只好听天由命!
5、顺民
1947年年底,一支八路军兵临九阳西门城下,大声喊道:“娃娃兵,缴枪不杀。”此刻,川军47师恰好赶到,大声回应:“老子是你47师爷爷,八路幺儿,给老子提脑壳涮坛子。”八路军一听,放了几枪,便不见踪影。
当八路军第一次进攻九阳失利后,形势越来越紧张,人心已到惊惶失措的边沿。陈永庆忙叫陈仁礼,把全家搬到九阳城里住,但仁礼不想搬,心里还惦记着明年的小天府计划。
为了说服仁礼,年初,“小寒”刚过,陈永庆偕夫人来到了陈家庄。
“那天晚上,”陈永庆说,“八路军的枪声就像在咱家门口放的。多亏47师赶到,八路军才没有进城。”
“谁来我们都是顺民。”仁礼说。
“当顺民,是咱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可现在情况不同,恐怕你想顺也顺不了。”
“爹,你太悲观了。”仁礼不以为然。
“不是爹悲观,而是现实太残酷了!”陈永庆接着说,“你太诚实了,要吃亏的。”
仁礼说:“国民党的宣传,最多信他一半,什么搅锅队、听房队,那是妖魔化,我压根就不信。”
妈说:“人家都是那么说的。我听了可害怕。”
爹说:“起初我也不信;但仔细想想,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共产党的理念是共产,穿一样衣,吃一样饭,你吃得好了,得审审你的钱从哪里来的;听房队同国民党一样,只准说蒋委员长好,不准说他坏,只准说共产党坏,不准说他好。你说是不是?”
仁礼说:“爹说得对。现在国民党就是这样,只准说他好,不准说他坏;谁要说他坏,就是私通共匪。”
“我还听说,”陈永庆继续说,“民国二十年到二十三年,苏联搞土改,杀了几百万富农。中国共产党学苏联,土地革命,光打土豪分田地,就杀了几十万。”
仁礼说:“这个我也听说过。不过,可能不会有那么多。”
“我还听说,”陈永庆继续说,“去年土改,搞得最凶、杀人最多的地方有胶东、晋绥、河北武安等地。据说,有一个村子,在一次斗争地主的会上,一下子就打死了八个地主。有些村子,不仅分地主、富农的土地、房产和浮财,还要分地主、富农家的媳妇、女儿。你不要忘记,咱陈家是个大地主啊。”
娘惊惶地说:“这就是共产共妻,还杀人放火,你们不信我信。咱家要想办法躲开,不能走周家那条路。”说着,惴惴不安地瞥了丁之瑜一眼。
“你们说得太恐怖了,我看,没那么邪乎。”仁礼说,“我在大学里,读过几本书,是中共地下党员给我看的。有《共产党宣言》,《剩余价值论》和《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等,小说看过《保尔.柯察金》、《被开垦的处女地》等。给我的印象是,共产党共产是真,不仅土地要共产,收给集体所有,工商业也要共产,收给国有。听说苏联搞共产时,死了一千多万人。”
“我的妈呀!”娘和妈齐声惊叫,“咱们家往哪里跑?”
“没用,跑哪里也不行。”之瑜接腔道,“自古到今,只要是兵荒马乱闹革命,总是拿有钱的富家人开刀。他们这么做,无非是动员穷人当炮灰。两千多年前,陈胜吴广闹革命时,就说富贵不是天生的,我们穷人也可以富贵,便杀富济贫。李自成闹革命时,叫‘贵贱均田’,实际上也是共产,便没收富人的财产,当军响,济穷人。太平天国闹革命时,也提出共产,叫‘均贫富’,就是分富人财产给穷人。孙中山闹革命时,虽不叫共产,却叫‘耕者有其田’,也就是平分土地。现在,共产党闹革命,也拿富人开刀,明文规定要共产。国民党挡不住,老百姓谁能挡得住?”
“共产就共产呗,为啥还要杀人。”妈想不通。
“咱们都等着死吧。”娘绝望地说。
“哪能等死!”之瑜说,“我跟仁礼商量过了,逃,没处逃,顶,死路一条,只有坚守老祖宗那个‘顺’字,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你能顺得过去吗?”陈永庆忧心重重地说。
“爹,你同意拿五百亩当地救人,做对了。”之瑜说,“当时只想救人,没想到顺。现在看来,咱们做对了,就算咱家顺服共产党的第一步。”
“第二步呢?你俩有啥打算?”爹想知道仁礼和之瑜的详细计划。
仁礼说:“我和之瑜研究了国共两党的斗争形势,一致认为,国民党必败,因为他腐败得不可救药。”
“共产党要胜了,咱家不该遭殃了?”张氏忧心重重。
仁礼说:“是啊。去年他们颁布了一个《中国土地法大纲》,《大纲》规定要没收地主富农的土地,并按人口平均分配这些土地。”
“共产党要胜了,咱们得准备过苦日子。”之瑜接着说,“他要分地分房,就主动送给他们分。要分闺女分媳妇,就跟他们拼了!”
“我们还得在‘顺’字上下功夫。”仁礼说。
“你说说,怎么下?”爹急切地问。
“反正我们不能等着死。”之瑜说,“他们把我们当成敌人,我们争取变成他们的朋友。听说他们对做生意的人较宽容。我和仁礼商量好了:把涧北农业供销合作公司改成股份公司,每个种地户都算一股,年终参加分红。这样,我们的身份,就从地主变成了工商业者。”
“他们会承认吗?”娘还不放心。
“不知道。”之瑜说。
“之瑜,你想得太简单了。他们能得跟猴孙一样,不会相信你。”陈永庆不以为然。
之瑜辩说:“这是没有办法中的一个办法,试试看。不中,再想别的法子。反正不能等着死。”
“还有一个办法。”仁礼说,“到那时,咱们找沈怀德和张甲高帮忙,我不相信他们会见死不救!”
“这倒是个办法。”陈永庆表示赞同。
仁礼说: “我和之瑜商量好了:通过沈怀德他们,联系他们的军队或政府,让他们当公司的总经理,我当助手。这样,也许能减少些伤害。”
“这个办法也许能行。但共产党足智多谋,不会轻易相信我们。”陈永庆说。
“到那时,只好试试看。”仁礼说。
对仁礼的说法,娘、妈和爹都表示赞同。
当回头说搬家时,仁礼已经作出让步,他说:“娘跟其他人先搬回城里,我暂时留下。水稻讲习班马上开班了,我不能走,内战弄得平大教授来不成,我要亲自讲课。”
“乱成麻了,还搞什么讲习斑?”妈有些不解。
“他们打他们的仗,我们种我们的地。今年小天府产水稻30吨的计划,一定要完成。等讲习班结束,我就进城里过年。”
“也好。”陈永庆说,“八路来了,多给他们贡些大米,也许他们会宽待我们。”
“仁礼也是这个意思。”之瑜说,“能顺的地方,抓住不放,我不信他们都是魔鬼般的铁石心肠。”